奉,省公署大楼。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主楼台阶下。
车门打开,郭松龄弯腰下车。他今日穿着正式的将官制服,肩章领花一丝不苟。
早已候在台阶旁的喜顺连忙跑过来,脸上堆着惯常迎来送往的笑容,殷勤地替他拉开车门,侧身让开道路:“呦郭军团长,您来了。”
郭松龄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喜顺,”郭松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今开的什么会?怎么把我从津叫过来了?”
他目光扫过门口肃立的卫兵和院内停着的几辆高级轿车,那些车牌号他都认得,车主人此刻想必都已坐在那间会议室里了。
喜顺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珠子却转了一转,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答道:“哟,郭军团长,这我可真不太清楚。大帅亲自召集,想来总是要紧事。不过嘛……”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故作神秘的意味,“我看先头进去的那几位,像杨总参议、姜军长他们,个个嘴都咧得跟六月荷花似的,进门时脚步都带着风。依我看啊,没准儿……是喜事!”
郭松龄迈步朝公署走去,脚步并不急促,喜顺则在他前面引路。
“喜事?”郭松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脚步未停,沿着长长的走廊向里走去。他们的喜事,对他郭松龄来讲,可就没什么喜可言了……
走了一段,郭松龄似乎想起什么,脚步略缓,侧头问道:“哎,喜顺,我问你个事。”
“您!”喜顺赶紧回头凑近些。
“上回,汉卿从上海回来,”郭松龄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和凤至……俩人还好吧?没闹什么不愉快,磕磕碰碰的?”
喜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郭松龄会突然问起少帅的家事。他眨了眨眼,随即笑道:“好啊,挺好的!少帅和少夫人感情好着呢,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脸上是真切的疑惑,在他想来,这位郭军团长虽是少帅的老师,但毕竟是个外人,管得未免有些宽了。
郭松龄看着喜顺那副不解的样子,心里却暗自摇了摇头。喜顺是老张家的老人了,忠心耿耿,但也只是类似于管家仆役的层面,哪里懂得更深的东西。
之前张学良借口去吉林剿匪,转头就弄了个戏子谷瑞玉回奉,闹得帅府里鸡飞狗跳,他这当老师的也没少跟着操心。这次张学良去了上海那等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名媛淑女云集,以他那年轻气盛、又刚刚崭露头角的心思,能老老实实只办“公务”?郭松龄是过来人,也是男人,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骨子里那点风流不羁的秉性了。
而事实也“没让”郭松龄“失望”,张学良在上海,可不正和那位宋家姐打得火热么?只是消息还未传回奉罢了。
郭松龄笑了笑道:“没什么,随口一问。怎么……我也是他的老师吧。”
喜顺“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以为然。老师?在这帅府里,在张大帅面前,老师的分量又能有多重?到底,您不也是给大帅、给少帅打工的将领么?人家里头夫妻间的事,您一个外姓将领,手伸得是不是太长零?他嘴上没什么,但那微微摇头、快走两步的姿态,分明已将这点心思表露无遗。
郭松龄何等敏锐,岂会看不出喜顺那点微妙的态度?他心中微微一刺,脸上却不动声色。所谓宰相门前二品官,他没再话,默默跟着喜顺,走到了会议室大门前。
郭松龄却没有立刻进去,隔着墙,里面隐约传来张作霖中气十足的讲话声,还有其他人附和的笑声。那笑声听起来很热烈,很开怀。
他在门外静静地站了几秒钟,开始在门外的走廊里缓缓踱起步来。一步,两步,低着头,仿佛在欣赏地上的花纹。
喜顺已经走了,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