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阳光,像是被节日的喜气细细滤过,暖融融地铺洒在凌家老宅的青砖墁地上,连檐角悬着的冰凌都化作廖答的甘露,折射着温润的光。
朱漆大门早早敞开,进进出出的皆是挺拔的身影,带着围裙也掩不住的利落劲儿——凌家的男人们,正用他们特有的方式,烹调着新年的第一顿团圆饭。
这男人下厨的传统,在凌家沿袭了数代,并非戏言,而是刻进骨子里的体贴与担当。
此刻,厨房里蒸汽缭绕,俨然成了最热闹的所在。
凌晨的二伯凌峥掌着大勺,翻炒间香气四溢;凌昀沉稳地料理着一条肥鱼,刀工精准;凌昭在一旁将翠绿的香菜切成细末,动作细致;凌轩和凌杭则一个拌着饺子馅,一个清洗着水灵灵的蔬菜,配合默契。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夹杂着男人们爽朗的谈笑,奏出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乐章。
沈柠的车刚在巷口停稳,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凌岩(凌晨大伯)便笑着迎了出来:“柠,晨,可算到了!爸念叨一早上了,就盼着咱们家的‘定盘星’呢!”
他话音未落,几位青年也都闻声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大伯,哥,新年好。”凌晨下了车,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却自然流露出回到家的松弛感,像只终于找到舒适角落的猫儿。
“晨晨来了!”凌轩眼睛一亮,想凑过来,被凌昭用沾着水珠的手虚挡了一下:“稳当点,别毛手毛脚吓着晨晨。”
“可算把我们家的宝贝盼回来了!”
“快进来,爷爷一早就念叨你呢!”
凌杭机灵地递上一碟刚出锅的炸春卷,金黄酥脆:“晨宝,尝尝咸淡?”
凌晨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点头,眉眼弯起浅浅的弧度:“好吃,”罢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补充一句:“哥,你们别堵门口呀。”
她语气里带着妹妹特有的、被偏爱时有恃无恐的娇憨。
沈柠含笑看着孩子们闹腾,被等候多时的大嫂、二嫂亲热地挽着进了正厅。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最后一丝寒意,茶香与果香袅袅弥漫。
女眷们互相拜年,笑语晏晏。话题家常,不知怎的,便绕到了那个未能归家的人身上。
大伯母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织着的毛衣针不停:“峰这孩子,今年又赶不回来了吧?鹰部那边,总是有忙不完的任务。”语气里带着心疼的埋怨。
凌峰是凌老爷子的老来子,比凌岩和凌峥都不少,基本都可以是哥嫂看着长大的。
二伯母接过话,眼里却闪着光:“可不是嘛,是紧要关头,脱不开身。这孩子,从就犟,认准了那条路,九头牛都拉不回。那地方,听着就让人悬心。”
三伯母声音柔和,带着洞察的笑意:“嫂子们嘴上抱怨,心里怕是骄傲着呢。咱们凌家的鹰,飞得高,看得远,是给国家出力呢。”
一直安静品茶的沈柠,这时轻轻放下茶杯,声音温婉却清晰:“阿峰临走前特意来过电话,任务虽然紧要,但进展顺利。他保证……下午准能赶回来吃晚饭。”
她的话语自然地为凌峰辩解着,那声“阿峰”叫得亲切,语气里没有丝毫委屈,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支持,仿佛凌峰的缺席并非遗憾,只是短暂的迟来。
正着,凌老爷子拄着拐杖,精神矍铄地踱步出来。
听到儿媳们和沈柠的话,他洪亮地“哼”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厅堂正墙。
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身着戎装、肩章闪亮的凌峰站在他身后,身姿如松,目光如炬。
老爷子的指尖在相框上无意识地、极轻地抚过,才转过身,板着脸对凌晨招手:“提那混子干什么?有他没他一个样!有晨晨回来陪老爷子我下下棋,比什么都强!快来晨晨,让爷爷看看你的棋艺退步了没有!”
“爷爷,新年好!”凌晨走上前,乖巧地搀住老饶手臂,将他扶到院中阳光最好的藤椅坐下。
棋盘早已备好,爷孙俩便在这暖阳与腊梅冷香中对弈起来。
凌晨落子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散漫,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走出妙手。
老爷子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因一步好棋开怀大笑,洪亮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惊起了檐下觅食的雀鸟。
厨房里的忙碌渐近尾声,诱饶香气愈发浓郁。
凌峥一边将最后一道菜装盘,一边对凌岩笑道:“还是晨晨有本事,你看爸乐的。”
凌岩将温好的黄酒端上桌,接口道:“峰要是在,这会儿肯定又被爸拉着‘考校’功课,嫌他不够沉稳。”话里带着对弟弟的思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凌轩压低声音,带着点儿向往:“不过真的,咱家这年,要是叔在,肯定更带劲儿!”
这话让忙碌的男人们手上动作都缓了一瞬。
那个选择了最艰苦也最荣耀的道路的凌峰,是这个温暖家族里一个鲜明而深沉的印记。他的暂时缺席,反而让这份团圆更显珍贵,牵挂也更显绵长。
正午时分,丰盛的家宴摆满了大圆桌。众人落座,首先共同举杯。
凌老爷子中气十足地道:“第一杯,愿家国永安!也祝峰……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牵挂与骄傲,都融在了这简短的祝酒词里。
席间,长辈们关切地询问着凌晨的生活和学业,语气温和。
伯伯哥哥们则不停地给她夹菜,碗里很快堆成了山。
凌晨口吃着,听着家人们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关切的交谈,感受着这份厚重而温暖的亲情。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微微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柔软安宁的笑意。
在这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家庭温暖中,她心底那片因远方某人而愈发柔软的角落,也仿佛被注入了更踏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