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川的公寓很简单。
没有多余的装饰,家具都是最基础的款式,但出乎意料地整洁,物品摆放井井有条,窗台上甚至有一盆顽强生长着的绿萝。
这丝生活的气息,与儿子以往在维多利亚时那种被精心安排却总透着疏离的环境截然不同。
江流海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落在床头柜上那个静静躺着的私人通讯终端上。
他走过去,拿起。
终端设有生物锁,但对江流海而言,破解这种民用级别的防护并不比解开一个简单的密码箱困难多少。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过,接入一个微型解码器,几秒后,锁屏界面无声消融。
他点开通讯录。
列表并不长,大多是近卫局的同事,能使(阿能)、莱赫(备注是“莱赫先生”)、星熊(星熊督察)、陈晖洁(备注是“陈sir”)、德克萨斯(备注是“第一次心动之人”)……
他的目光在这些名字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在了最顶赌两个联系人上。
一个,备注是“父亲”。
只是简单的“父亲”二字。
江流海的手指在那个词上悬停了足足三秒。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灰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仿佛错觉。
他想起了那个在面馆里显得局促不安却会下意识将醋瓶推过来的年轻人。
想起了体检报告上刺目的真实结论。
想起了病床上那张灰白痛苦的脸。
他没有点开那个联系人,而是向下滑动。
另一个,备注是“妈妈”。
这一次,他几乎没有犹豫,按下了拨号键。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一个温柔、清亮,带着些许慵懒书卷气的女性声音传来,语速轻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
“流川?怎么这个时间打来?是不是又熬夜写报告了?妈妈跟你过多少次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龙门最近降温了吧?有没有加衣服?你上次有点咳嗽,好了没有?
妈妈这边刚谈完一个项目,给你买了件新出的保暖内衣,是谢拉格的新型材料……”
一连串的问候如同温暖的溪流,瞬间充满了冰冷的空间。
那是江流海许久未曾听到的属于“家”的声音,那属于他法律上的前妻,秦岚。
江流海沉默地听着,握紧终赌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他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个扎拉克族女性温柔含笑的脸和她头顶那对与儿子相似却更显优雅柔软的龙猫耳朵。
秦岚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对面的异常沉默,语气带上一丝疑惑:
“流川?怎么不话?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别怕,跟妈妈。”
江流海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细微的气流声通过话筒传了过去。
然后,他开口,声音是努力维持的平稳,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硬质地,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涩:
“……岚岚。”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所有的温暖和关切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电流细微的嘶嘶声。
紧接着,是“嘟——嘟——嘟——”的忙音。
被挂断了。
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江流海维持着接听的动作,听着忙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洞悉一切仿佛能冻结时间的灰色眼眸,却几不可查地黯淡了一瞬。
一种陌生的、细密的刺痛感,如同最细微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早已习惯用理性与冷漠包裹的心脏深处。
他爱她,或者,他从未停止过爱她。
即便离婚多年,即便她避他如蛇蝎,那份最初吸引他的智慧、温暖与鲜活,依然是他冰冷世界里一道褪色却未曾消失的印记。
只是他不懂如何表达,不懂如何挽留,最终只能看着她带着对儿子的爱和对他的失望决绝离去。
他立刻重拨回去。
一次,被挂断。
两次,被挂断。
第三次,在他准备动用其他渠道前,电话接通了。
秦岚的声音再次传来,但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极力压抑着愤怒和厌恶的冰冷:
“江流海,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你的声音,也从不会接这个号码的陌生来电。”
她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极致的反感和某种更深沉的痛苦,“请你,立刻,挂断电话。我们之间,无话可。”
“岚岚,”江流海迅速开口,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流川出事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是绷紧的、充满不祥预感的沉默。
江流海用最简洁、最冷酷的语言,快速陈述了事实。
“……他现在需要你。”
江流海最后道,声音里的冷硬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极少见的近乎恳求的意味,“他在昏迷中,可能会喊妈妈。”
漫长的沉默。
久到江流海几乎以为电话再次被挂断。
然后,秦岚的声音再次响起,褪去了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作为母亲本能的揪心:
“……定位发给你了,不是哥伦比亚,也不是龙门。”
一个加密坐标信息传到了江流海的终端上,附带简短明:
罗德岛制药公司,汐斯塔临时办事处。
我在与凯尔希医生洽谈长期合作协议。
罗德岛拥有泰拉最顶尖的矿石病研究与临床医疗技术,尤其是针对非典型感染和急症处理。
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冷静专业,那是她作为优秀生物工程师和谈判专家的一面:
“立刻送流川过来,我会协调罗德岛最好的医疗资源,凯尔希医生虽然……难以相处,但她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救他的地方。”
“好。”江流海没有任何犹豫。
“江流海。”秦岚的声音在挂断前最后传来,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警告,“这次,是为了流川,别把你那套冰冷的算计带到罗德岛来。
那里……不一样。”
通讯结束。
江流海站在原地,手中终端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晦暗不明的脸。
罗德岛……那个在各国间航孝名声复杂但医疗技术确属顶尖的组织。
他记下了坐标和秦岚的警告。
这时,公寓门被轻轻敲响,助理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恭谨,低声道:
“先生,川勇的伤势已做紧急处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并已转移,由信得过的人看守审讯。
他精神濒临崩溃,吐露了一些关于佐利亚据点可能位置的碎片信息,正在核实。”
江流海点零头,将秦岚发来的坐标信息展示给助理:
“准备转移流川,目的地,罗德岛汐斯塔临时办事处,最高规格的医疗转运方案,隐秘,迅速。”
“是。”助理立刻记下,迅速开始通过加密频道安排。
江流海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却充满儿子生活痕迹的公寓,目光再次掠过那个写着“父亲”的备注。
“处理完流川的转移和初步治疗。”江流海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没有情绪的冰冷,但其中蕴含的寒意,比窗外的冬夜更甚,“我要知道佐利亚的确切位置。”
“明白,先生。”
江流海转身离开公寓,步伐决绝。
前妻的拒绝带来的刺痛被压下,儿子危在旦夕的焦灼被转化为冰冷的目标。
罗德岛是希望,也是未知。
而那个躲在阴影里肆意播撒疯狂的疯子,必须被彻底、干净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