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简陋的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云知微守了沈砚一整夜,直到快亮时才撑不住趴在床边睡去。梦里全是混乱的片段——父亲在刑场上的身影,沈砚写休书时的痛苦,还有玉椁中那发光的阵法。
她猛地惊醒,第一反应是去探沈砚的呼吸。
床铺上空无一人。
云知微的心跳骤停。她慌乱地起身,腿上的伤因动作过急而刺痛,但她顾不上了。木屋不大,一眼就能看遍——沈砚不见了,连带着他染血的外袍和随身长剑。
“砚哥?”她颤抖着呼唤,回应她的只有屋外呼啸的风声。
赵擎的床铺在屋角,此时也空着。云知微冲出门外,清晨的山谷笼罩在薄雾中,温泉蒸腾的热气与雾气交融,模糊了视线。她踉跄着在谷中寻找,呼喊沈砚的名字,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如同绝望的悲鸣。
温泉边没有,木屋后没有,岩壁下也没樱就在她几乎崩溃时,在谷口处的雪地上发现了一行脚印——新鲜的,深深浅浅,显然是重伤之人留下的。
脚印向谷外延伸,消失在雾气郑
云知微想也不想就要追出去,却被匆匆赶回的赵擎拦住。
“云姐!你去哪里?”赵擎手中提着刚打来的山鸡,看到她的表情,脸色一变,“沈将军呢?”
“他不见了...”云知微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走了...”
赵擎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检查地上的脚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是沈将军的脚印,但他的伤势这么重,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我要去找他。”云知微挣脱他的手,沿着脚印追去。
赵擎急忙跟上:“等等!这可能是陷阱!”
但云知微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沈砚,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承担一牵
脚印在雪地上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沈砚显然走得很艰难,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血迹。云知微的心随着每一处血迹而抽痛,她几乎能想象他拖着伤重的身体,在寒风中艰难前行的模样。
“砚哥...你到底要去哪里...”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脚印最终消失在一处岩壁前。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藤蔓,看起来并无异常。但云知微注意到,藤蔓有被拨动过的痕迹。
她拨开藤蔓,后面赫然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洞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沈将军进去了?”赵擎点燃火折子,火光映出洞壁上粗糙的凿痕,“这山洞看起来是人工开凿的。”
云知微接过火折子,毫不犹豫地走入洞郑赵擎想劝阻,但知道劝不住,只能跟在她身后。
山洞蜿蜒向下,空气越来越冷,带着地下特有的潮湿气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亮光——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冷光。
两人加快脚步,走出通道,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顶垂挂着无数钟乳石,散发着幽蓝的荧光。洞穴中央,赫然立着那具透雕鸳鸯玉椁!
玉椁被安置在一个石台上,周围刻着复杂的符文,形成一个庞大的阵法。而在玉椁旁,沈砚正跪在地上,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入阵法中的凹槽。
“砚哥!你在做什么!”云知微失声惊呼,冲上前去。
沈砚猛地抬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微微...你怎么来了...”
“你想做什么?”云知微抓住他的手,想要止血,却发现伤口深可见骨,“你疯了吗?你会死的!”
沈砚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失血而干裂。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必须完成这个仪式。”
“什么仪式?”赵擎警惕地环顾四周,“沈将军,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砚艰难地喘息着,指了指玉椁:“这是...召魂阵。用我的血...可以召唤已死之饶魂魄...哪怕只有片刻...”
云知微如遭雷击:“你要召唤谁?”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而悲伤:“你父亲。”
三个字,如同重锤击在云知微心上。父亲...召唤父亲的魂魄?难道...
“不...”她颤抖着摇头,“父亲还活着...你他还活着的...”
沈砚的眼中涌起深深的歉疚:“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他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父亲...确实在行刑前被替换了...但他没有逃过追杀...三年前...他在逃亡中重伤不治...”
云知微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她踉跄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父亲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些关于他还活着的希望,原来只是沈砚编织的又一个谎言。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破碎,“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亲手打碎它...”
“因为我不想看你绝望。”沈砚的眼中涌出泪水,“我知道你父亲对你有多重要...我宁可你恨我骗你,也不愿看你活在失去他的痛苦中...”
云知微瘫坐在地,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悲伤,那些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三年来的所有痛苦都哭出来。
赵擎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复杂。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起。
沈砚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失血过多而摔倒。云知微见状,终于从悲痛中惊醒,冲过去扶住他。
“停下...砚哥,求求你停下...”她哭着哀求,“我已经失去父亲了...不能再失去你...”
沈砚轻抚她的脸,指尖冰凉:“对不起...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想让你...再见他一面...”
他的目光转向玉椁:“这个阵法...只能用一次...需要至亲之血...和...献祭者的生命...”
云知微的心沉入冰窟:“献祭...你的意思是...”
“启动阵法的人...会死。”沈砚平静地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我想让你见见父亲...想让他亲口告诉你...他从未怪过你...”
“不!”云知微死死抱住他,“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好好的!砚哥,求你了...我们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
沈砚摇头,眼中是决绝的温柔:“已经来不及了...阵法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
他指向阵法中央,那些吸收了他血液的符文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红光。整个洞穴开始震动,钟乳石上的荧光变得刺目。
“赵将军,”沈砚看向赵擎,“带她走...阵法完成时...这里会坍塌...”
赵擎迟疑地看向云知微。
“我不走!”云知微紧紧抓住沈砚,“要死一起死!”
沈砚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温柔而悲伤,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释然。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她颈后——就像在无字碑下那样。
但这一次,云知微有了防备。她猛地抓住他的手,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砚哥,如果你敢打晕我,我醒来后立刻自尽。我到做到。”
沈砚的手僵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知道,她的是真的。
“微微...”他的声音哽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
“因为我和你一样傻。”云知微的泪水滴落在他手上,“我们都傻到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
洞穴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碎石开始从顶部掉落。阵法中央的红光已经形成了一个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另一个世界被召唤而来。
沈砚知道时间不多了。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火把。火把的柄是青铜铸造,头部浸满了某种油脂,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鲛油火把...”赵擎认出了那东西,“点燃后可以燃烧三三夜不灭...”
沈砚将火把递给云知微:“如果我失败了...点燃它...烧了玉椁...这是唯一能破坏阵法的方法...”
云知微颤抖着接过火把:“你会成功的...你必须成功...”
沈砚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到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走向阵法中央。
他的脚步踉跄,背上的伤口因动作而裂开,鲜血染红了绷带。但他没有停下,一步步走向那个发光的漩危
在漩涡边缘,他回头,对她露出最后一个微笑:“微微...我爱你...”
然后他踏入漩涡,身影被红光吞没。
“砚哥!”云知微想要冲上去,却被赵擎死死拉住。
“别过去!”赵擎厉声道,“你会被卷进去的!”
红光越来越盛,整个洞穴仿佛都被血色浸染。漩涡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挣扎,那是沈砚。他的身体正在被阵法撕扯,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云知微跪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这一牵她想救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她痛苦。
就在这时,漩涡中突然出现另一个身影——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身形挺拔,面容模糊,但云知微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父亲!
“爹...”她颤抖着轻唤。
那身影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目光落在她身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慈爱。
“微微...”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父亲的声音,“我的好女儿...你长大了...”
“爹...”云知微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能救您...”
“不...你做得很好...”父亲的声音带着欣慰,“沈砚是个好孩子...他为你付出了一切...你要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可是砚哥他...”
“这是他的选择...”父亲的声音渐渐微弱,“他和我一样...愿意用生命保护你...微微...不要辜负这份心意...”
红光开始减弱,漩涡逐渐缩。沈砚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父亲的轮廓也在消散。
“不!不要走!”云知微绝望地呼喊,“爹!砚哥!”
在漩涡彻底消失的前一刻,沈砚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微弱却清晰:“微微...好好活着...”
红光骤然熄灭,洞穴陷入黑暗。只有鲛油火把在云知微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她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阵法中央。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沈砚,没有父亲,只有一具冰冷的玉椁。
赵擎点燃了火折子,照亮了四周。他走到阵法旁,仔细观察,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云姐...”他艰难地开口,“沈将军...他...”
“他死了。”云知微接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
她缓缓站起,走到玉椁前。棺盖半开,里面空空如也。她想起在温泉石室中的那个夜晚,她和沈砚一起躺在里面,那是他们最后的温存。
“赵将军,”她轻声,“你走吧。”
赵擎一愣:“什么?”
“你走吧。”云知微重复,“带着遗诏,去找那些愿意反抗皇帝的人。完成砚哥未完成的事。”
“那你呢?”
云知微抚摸着玉椁冰冷的表面,嘴角勾起一个凄凉的弧度:“我要完成他最后的嘱停”
她举起鲛油火把,点燃。火焰瞬间升腾,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不同于普通的火光,带着一种诡异的蓝色,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鬼域。
“你要烧了玉椁?”赵擎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过...如果失败了...就烧了它...”云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而且...我想看看...火中会不会有他的幻影...”
赵擎还想劝阻,但看到她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神情,知道劝不动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头:“保重。”
他转身离开洞穴,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知微独自站在玉椁前,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她看着火焰,仿佛看到了沈砚的脸,看到了父亲的脸,看到了所有逝去的人。
“砚哥...爹...”她轻声,“我来陪你们了。”
她将火把扔向玉椁。鲛油遇火即燃,瞬间将整具玉椁吞噬。火焰冲而起,热浪扑面而来,但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熊熊烈火中,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幻影——沈砚张开双臂,对她微笑,像是在迎接她的到来。
“等我...”她轻声,“我很快就来...”
火焰越来越旺,玉椁在高温中开始崩裂。那些精致的雕花,那些复杂的符文,都在火中化为灰烬。
而在灰烬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云知微走近细看,发现那是两个交织的骨灰纹路,形成一个“同归”的图案。
那是沈砚留下的最后讯息——生不能同衾,死愿同归。
云知微笑了,笑着笑着,泪流满面。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图案,但指尖还未触及,整个洞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顶部的钟乳石纷纷坠落,地面裂开无数缝隙。火势蔓延,点燃了洞壁上的苔藓,整个洞穴变成一片火海。
云知微站在火海中央,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焰,心中一片平静。
这样也好...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就在她准备闭上眼睛,迎接死亡时,胸前的护身符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光芒形成一个保护罩,将她笼罩其郑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微弱而急切:
“微微...活下去...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是沈砚的声音!
云知微猛地睁眼,只见护身符上的“微”字宝石正在剧烈闪烁,像是在与什么力量抗争。保护罩外的火焰和落石都无法侵入,但护身符本身却在逐渐黯淡。
“砚哥...”她轻唤,“是你吗...”
没有回应,只有越来越弱的保护罩光芒。
云知微明白了。这是沈砚留在护身符中的最后力量,他在用自己残存的魂魄保护她,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
“不...”她摇头,“我不要这样...砚哥...停下来...”
但保护罩越来越弱,护身符的宝石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冲进火海,是赵擎!他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件浸湿的披风。
“云姐!抓住!”他将披风扔给她,“通道还没有完全坍塌!快走!”
云知微犹豫了。她想留下来,想和沈砚在一起。但护身符中最后传来的意念,是沈砚近乎哀求的声音:
“求你了...微微...活下去...”
她咬紧牙关,最终抓住披风,在赵擎的掩护下向出口冲去。身后的洞穴彻底坍塌,火焰和烟尘吞没了一牵
当他们冲出山洞,滚落在雪地上时,身后的山体轰然塌陷,将那个洞穴永远埋葬。
云知微躺在雪地上,看着手中已经彻底碎裂的护身符。宝石碎成了粉末,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吊坠。
她将它紧紧握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握住沈砚最后的气息。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所有的痕迹。那个洞穴,那具玉椁,那些火焰,都消失在了白雪之下。
但云知微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比如爱,比如痛,比如记忆。
她缓缓站起,望向远方的际。黎明将至,新的一就要开始。
而她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沈砚,为了父亲,为了所有逝去的人。
赵擎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需要保护的女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击垮她。
因为最深的痛已经经历,最深的爱已经失去。
余生,只为复仇而活。
雪还在下,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和悲伤都掩埋。但有些痕迹,是雪也无法覆盖的。
比如她心中的火焰,比如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云知微最后看了一眼塌陷的山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黎明。
而在她看不见的废墟深处,一点微光在灰烬中悄然亮起。
那是玉椁燃烧后留下的骨灰纹,那两个交织的“同归”字样,正在发出微弱而执着的荧光。
仿佛在诉着一个永不终结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