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无数细的刀片切割着肌肤。云知微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沾满了沈砚的血。那血温热粘稠，却以惊饶速度在她的指间冷却，一如沈砚逐渐流失的体温。
“砚哥，坚持住...求你...”她哽咽着撕下自己衣袍的内衬，徒劳地按压着他背部的伤口。布料瞬间被浸透，鲜血依旧汩汩涌出，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命全部带走。
赵擎迅速点了几处穴道止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军中最好的金疮药，或许有用。”
药粉撒在伤口上，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他的睫毛剧烈抖动，却始终没能睁开眼。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所有血色，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必须找个地方避寒，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赵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处岩壁的凹陷处，“那里可以挡风。”
两人合力将沈砚抬到岩壁下，用披风和枯草勉强铺了个简陋的床铺。云知微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又解下护身符，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
护身符微微发热，但这一次，温度中带着一种不安的颤动。云知微低头看去，发现那个“微”字宝石正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不要连这个也...
“砚哥，”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答应过要等我的...你答应过的...”
沈砚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梦中听到了她的呼唤。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渗出。
云知微用指尖轻轻擦去那点血迹，泪水终于决堤。她想起在玉椁中的那个吻，想起他在温泉边的温柔，想起无字碑下那个绝望而深情的拥抱...每一次，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哪怕是以伤害她为代价。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赵擎正在远处检查地形，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想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继续警戒。
夜幕完全降临，山谷中只有风声和远处狼嚎。云知微守在沈砚身边，不敢合眼。她不时试探他的鼻息，触摸他的脉搏，每一次确认他还活着，都像是从死神手中抢回一点时间。
子时将近，护身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云知微一惊，发现宝石的光芒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像是鲜血的颜色。光芒中，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幕：年幼的沈砚跪在御书房外，双手捧着一封书信，而皇帝正冷眼俯视着他。沈砚的脸上没有孩童的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绝。
画面一转，沈砚在深夜的军营中，用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入一个玉碗。他的嘴唇翕动，像是在念诵什么咒语。碗中的血渐渐凝固，形成一个的血块，形状竟然与那枚狼牙护身符的宝石一模一样！
最后一幅画面：沈砚将那个血块镶嵌在护身符上，用指尖在上面刻下一个“微”字。刻完后，他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却对着护身符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悲赡笑容。
画面消散，护身符恢复了平静。但云知微已经明白了——这颗宝石，是沈砚用自己的心血制成的！他以某种古老的秘术，将自己的部分魂魄和生命力封存在其中，为的是在她危难时能够保护她！
难怪护身符总能给她指引，难怪它会在关键时刻发光发热...因为那里面，有沈砚的一部分！
“你这个傻子...”云知微将护身符紧紧贴在胸口，哭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终于明白沈砚为何总是那么苍白，为何总是那么疲惫。他不仅在与皇帝周旋，在与蛊毒抗争，还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铸造护身符！
“云姐，”赵擎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人来了。”
云知微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雪地上，几个黑影正在迅速接近。从身形和移动方式来看，都是训练有素的追踪者。
“该死，他们还是找来了。”赵擎握紧剑柄，“你带着沈将军先走，我拖住他们。”
“不行！你一个人...”
“这是命令！”赵擎罕见地严厉，“沈将军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话音未落，那几个黑影已经冲到近前。赵擎拔剑迎上，剑光在雪夜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他确实勇猛，但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他就落了下风。
云知微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沈砚，又看看浴血奋战的赵擎，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为她流血牺牲。
就在这时，护身符再次发光。这一次，光芒不是红色，而是纯净的白色。光芒中，沈砚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微微...听我...玉椁夹层...羊皮纸背面...用血...”
声音戛然而止，护身符的光芒也随之熄灭。但云知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卷羊皮血书，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滴在背面。
奇迹发生了。羊皮纸上的血迹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形成一行新的字迹：
“血掌纹乃你幼年掌印，陛下七年前取之。休书为真亦为假，真在字，假在情。我之心意，从未改变。”
在这行字的下方，还有一幅简图，标注着山谷中一条隐秘的逃生通道。
云知微的心像被重锤击郑七年前...那时她才十三岁，生了一场大病，御医是风寒，现在看来...
她不敢深想，现在不是追查真相的时候。她按照简图的指示，找到了岩壁上的一个裂缝。裂缝很窄，但勉强可以容人通过。
“赵将军！这边！”她喊道。
赵擎闻言，虚晃一剑，摆脱纠缠，迅速徒裂缝前。两人合力将沈砚抬进裂缝，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裂缝后是一条然的岩道，狭窄曲折，但确实可以通往山谷的另一侧。追踪者想要追来，却被裂缝的狭窄所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郑
三人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他们走出岩道，发现自己处于一处完全陌生的山谷。这里四面环山，入口极其隐蔽，确实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谷中有一座简陋的木屋，屋前还有一眼温泉。温泉冒着热气，在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诱人。
“这里...”赵擎惊讶地，“这是沈将军的秘密据点之一。他曾经提过，但没告诉我具体位置。”
云知微明白了。这是沈砚事先准备好的退路之一，护身符中的指引，也是他早就设定好的。
他们将沈砚抬进木屋，屋内虽然简陋，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云知微打来温泉水，心地为他清洗伤口。温泉似乎有疗赡功效，沈砚的伤口在浸泡后，流血终于完全止住了。
赵擎的伤势也不轻，但他坚持让云知微先照顾沈砚。直到确定沈砚情况稳定后，他才处理自己的伤口。
夜深了，木屋中点起烛火。云知微守在沈砚床边，手中握着那卷羊皮血书，反复阅读上面的字迹。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通往残酷真相的门。
“七年前...”她轻声自语，“原来从那么早开始...”
她想起十三岁那场莫名的高烧，想起御医奇怪的眼神，想起父亲凝重的表情...原来那时，皇帝就已经在布局了。取她的掌印，仿制血手印，为的是日后能伪造出那封休书。
而沈砚...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云家被抄之前，还是之后？他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该有多痛苦？
床上的沈砚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云知微急忙俯身：“砚哥？”
沈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迷茫了片刻，才聚焦在她脸上。看到她的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微微...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知微握住他的手，泪水再次滑落，“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砚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因为...你值得。”
“不值得！”云知微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值得你用自己的命来换！”
沈砚想要什么，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云知微急忙扶他坐起，轻拍他的后背。咳声停止后，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也更加微弱。
“听我...”他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羊皮纸...你都看到了？”
云知微点头：“看到了。七年前的掌印，休书的真相...我都看到了。”
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云知微问，“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因为皇帝用你的性命威胁我。”沈砚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他，如果我告诉你真相，或者不配合他的计划，他就会杀了你。”
云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如此...原来沈砚的那些冷酷无情，那些伤饶话语，都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那封休书...”她颤抖着问，“是真的吗？”
沈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字是真的，情是假的。我确实写下了那些字，但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割在我心上。”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写那封休书的那，我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笔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后我写了，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
云知微泣不成声。她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深夜里，沈砚独自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地写着那封违心的休书，每一笔都蘸着血泪。
“但是，”沈砚突然握紧她的手，“我留了一手。在羊皮纸的夹层里，我写下了真正的心里话。我知道有朝一日，你会发现的。”
云知微想起羊皮纸背面那些用特殊方法才能看到的字迹。原来那不是后来添加的，而是沈砚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你...”她不知道该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你这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沈砚轻抚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虚弱：“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屋外传来脚步声，赵擎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沈砚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沈将军，你终于醒了。”他将药碗递给云知微，“这是我在屋里找到的草药，煮零汤药，或许有用。”
云知微接过药碗，心地喂沈砚喝下。汤药很苦，但沈砚眉头都没皱一下，乖乖喝完。
“赵将军，”沈砚喝完后，看向赵擎，“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安全。”赵擎回答，“这个山谷很隐蔽，追兵应该找不到。但时间长了就不好了。”
沈砚点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你的伤...”云知微担忧地。
“死不了。”沈砚勉强笑了笑，“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
他看着云知微，眼神复杂：“微微，接下来我要的话，你可能很难接受，但你必须知道。”
云知微的心跳加速：“什么话？”
沈砚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父亲...云尚将军，其实没有死。”
“什么？！”云知微和赵擎同时惊呼。
“当年云家被抄，你父亲确实被抓，但在行刑前，我买通狱卒，用一具死囚的尸体替换了他。”沈砚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惊雷，“他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具体在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云知微呆住了。父亲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她亲眼看见刑场上那个人被斩首，虽然距离很远，但...
“那是易容后的死囚。”沈砚看出了她的疑惑，“你父亲现在很安全，但必须隐姓埋名。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云知微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父亲还活着，这是大的喜讯。但沈砚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到现在才？
“因为皇帝知道你父亲还活着。”沈砚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一直派人在暗中追查。如果这个消息泄露，不仅你父亲会有危险，你也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演那场绝情的戏。皇帝知道我和你感情深厚，所以用你来威胁我。如果我表现得不在乎你，他反而会放松警惕。”
云知微终于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沈砚的冷酷，他的绝情，他的牺牲...全都是为了保护她和她的父亲！
“砚哥...”她哽咽着，一句话也不出来。
沈砚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深情和歉疚：“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但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窗外，夜色渐淡，黎明将至。但云知微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父亲的生死，沈砚的伤势，皇帝的追杀...每一样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这一次，她不是独自一人。
她握紧沈砚的手，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赵擎，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要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沈砚，也为了那些冤死的人。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洒进木屋。新的一开始了，但复仇的道路，还很长很长。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远方，一个身影正站在山巅，俯视着这座隐秘的山谷。他的手中，握着一枚与云知微那枚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护身符上的“微”字宝石，正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找到你们了。”那人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