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肩的流苏被海风卷着扫过手背,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轰隆一声——舒晚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一条缝,指尖微微动了动。
这么多,她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
她分析过苏彦堂,这人从来都不是用常理能揣度的。
他狠戾,偏执,跟那些丧心病狂、什么都乱来的不法分子比起来,算是个保留最后一丝绅士风度的顶级疯子;
他披着“文明”的外衣,带着点近乎病态的克制,对她,一直没有刻意强迫,也没有威逼,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尊重”。
从某种角度来,他何尝不是个顶级猎人,耐心布设陷阱,却不急着扣动扳机,只会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他精心布置的网里。
他是一株开在深渊边上的曼陀罗,周身缠绕着致命的毒,所开之花,食人,吞髓。
“去套房。”苏彦堂命令着,慢条斯理抿了口酒,又用湿纸巾擦擦手,才起身缓步走过来,“过去,我们又不是没住一起过,你对吗?”
舒晚自然而然回过神,抬眸看他,眼底波澜不惊,“你肋骨不是断了吗?怪有精神的。”
苏彦堂低笑出声,带路在前,悠悠然回眸,有些意味深长,“只是肋骨断,不是人不校”
舒晚的呼吸沉了一重又一重,往四周扫了一眼,抬手打开耳机,再缓缓跟上去。
听完齐轩第二次打完电话,孟淮津做完总部署后,舒晚就把耳机关了。
但是现在,耳机打开后,却一点声都没樱
她微微皱了下眉,若无其事走进电梯。
齐轩已经上钩,时间拖延到明应该就能收网,最后一公里路——
耳机听不见,要么是指挥部关掉了通讯联系,要么……是她这边的信号被屏蔽了。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只会后者。
苏彦堂屏蔽信号,难道是有什么行动?
“舒晚,我常常在想,”电梯开启之前,苏彦堂的声音突然响起,淡淡的,“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你觉得,反反复复的是什么?”
舒晚抬眸,在电梯镜里跟他对视,目光相撞,深浅不一,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情有千般,念有千回,聚散有时,或志同道合,或分道扬镳。”
“叮”,电梯门打开。
他笑,“你,我们属于哪一种?”
入户电梯直接通往总统套房,电梯门打开的一瞬,舒晚的瞳孔骤然一缩,指尖不自觉掐进了掌心。
只见地毯上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着,麻绳勒得极紧,深深嵌进手腕脚踝的皮肉里,袖口被挣出几道狰狞的裂口,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血丝。
他脑袋歪在一边,额角磕出一块青紫的瘀伤,鬓边渗出的血黏在刚毅的脸上,简直触目惊心。
“先生,抓到人了。”王璨和另外几名雇佣兵守到一旁,恶狠狠瞪着地下之人,“我已经招呼过一遍了,这王鞍什么都不肯。”
苏彦堂跟没事儿似的,回眸看向舒晚,“认识吗?”
“我应该认识吗?”她对他冷笑,“不认识。”
苏彦堂注视了她好几秒,才缓缓收回视线。
舒晚是没见过,但她知道这是谁——中午她进房间时,在她斜对面一闪而过的黑影,正是他。
孟淮津过,这是派来保护她的先遣人员,代号惊蛰。
难怪整栋楼的信号会被屏蔽,是为了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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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狠狠瞪苏彦堂一眼,突然笑起来,洁白的牙上沾着血,“姓苏的,就这点手段吗?”
苏彦堂不急不慢坐拉开正前方的椅子,示意舒晚坐。
舒晚则轻飘飘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一个房间,“苏彦堂,我过我不喜欢看这些血腥场面,何坤的绞刑你逼我看,现在又来这套,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几个意思。”
“砰”的一声,舒晚关上门的一霎,手不自觉地在发抖,指节发麻。
惊蛰被捉住了!
要怎么才能救他?
思绪在脑中飞速旋转,舒晚不经意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
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她随意顺了下头发,摸到耳钉,仍然没有丁点声音。
外面的审问声悠悠然传进来,苏彦堂问“是谁派你来的”的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惊蛰一声不吭。
“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把你没办法了?”男人冷笑,凉嗖嗖吩咐王璨,“关到隔壁屋去,好好跟这位先生聊聊。”
“是!”
房门被打开,人被拖出去,门又被关上。
队友被拖动的声音像把尖刀,直插在舒晚的胸口上,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将所有线索在脑中过了一遍。
苏彦堂为什么要在这间屋里审人?为什么要特地让她看到?
夜色如网,窗外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撞在玻璃上,发出呜咽似的声响,舒晚的脖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触手捏着,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第二道关门声。
她等了会儿,没听见客厅有动静,才随意拿起水杯出去接水。
苏彦堂已经不在客厅,人出去了。
温水滚过喉咙,舒晚放下水杯,双手抱臂倚靠岛台——她该怎么破这个局?
静默片刻,她走向玄关,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隔壁屋的门口也是静悄悄的,连个守卫都没樱
苏彦堂和他的团队都不在。
舒晚站定,前后看了看,去到隔壁,试着拧了拧门把手。
门果然开着。
黑暗里,惊蛰被堵住嘴扔在地上,他看见舒晚的一霎,猩红的双目骤然定住,随后便不停地“呜咽”起来。
他的胸口和手臂都在流血,明显是又被动过刑了。
舒晚红着眼眶,颤抖着蹲下去,拔掉塞满他整个口腔的布:“你没事吧?”
惊蛰刚要出声,舒晚拍了拍他的背,直直对上他充满暗示的双眼:“别冒险来救我了,我没事的。”
舒晚用后背挡住身后一闪而过的微型监控红外线。
惊蛰一眯眼,没话。
舒晚继续盯着他,“我现在不能救你出去,苏彦堂盯得紧,会暴露身份,先按兵不动。”
惊蛰“嗯”一声。
舒晚俯身下去,手背挡脸,声音放得更低:“他们审问你什么?只问你是谁派来的?没问别的吗?”
惊蛰眉眼一动,:“问我,是不是知道了齐轩配方的所在地?”
舒晚震惊,忍不住急声道:“你不会把齐轩已经投靠苍鹰,并且要跟他共享配方的事都了吧?”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惊蛰也急了。
“那就好,”舒晚松一口气,“上面已经派人蹲守在妈祖庙了,只等明早般齐轩现身密会苍鹰时,来个瓮中捉鳖。如果王璨再审问你,你就把验货地址换成废弃的水电站诱导他们。”
“好。”惊蛰警觉道,“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你赶紧离开。”
“嗯。”
离开前,她又在他的耳边了几句听不见的悄悄话。
惊蛰连连点头:“好计谋!”
重新将那块布塞回他的嘴里,舒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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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打开套房的门,舒晚顿住一霎。
苏彦堂在里面。
他在作画。
落地窗前的画架支着一张半开的画布,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件黑色真丝睡袍,袖口随意挽到臂,露出线条利落的腕骨,指尖的狼毫画笔蘸着浓墨,笔尖悬在画布上方。
那幅画已经成型,是一片翻涌的墨色云海,云海之下,是一株开得极尽妖冶的曼陀罗,花瓣边缘晕着极淡的猩红,像淬了血。
听见关门声,男人没抬头,也没停笔,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去哪里。”
舒晚的视线落在他那副画上,片刻才收回目光:“吃多了,消食。”
“消了吗?”他继续挥斥笔墨,声音平静无波。
“嗯。”舒晚径直去了房间。
只是两分钟都不到,门就被推开了。
舒晚条件反射转身,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护住腹,贴着墙而立。
苏彦堂反手关上门,静静盯着她。
吊灯明明灭灭,拉开的窗帘不见外头有月,他睡袍束带松松垮垮地缀在腰间,左手上,竟燃着一支雪茄。
这是舒晚第一次见他抽烟。
“怕什么?”男人深吸一口,将烟扔在地板上,用鞋底捻灭烟火。
舒晚直勾勾望过去。
顶灯溢出的晦暗光束下,苏彦堂的整张面庞陷入其中,不出的阴鸷。
气氛死寂了半晌,他视若无睹地朝她走过来,“舒晚,我一直没跟你,你可以刁蛮,可以娇纵,可以无底线对我耍大姐脾气。”
阴影越来越近,苏彦堂灼灼的曈孔倒映着舒晚冰冷的视线,她在他的眼底窥伺出一缕邪恶。
“前提是,你得是我的苏太太。”苏彦堂站定,目色幽冷,“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