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带来的、那种冰冷刺骨的快感,像最浓烈的毒酒,瞬间灌满了汤姆·里德尔的每一根神经,暂时麻痹了灵魂深处翻涌的、最深最烈的悲愤。只有生命的彻底消逝,才能勉强平息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黑暗怒火。
*‘结束了……’* 一种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平静笼罩了他。他看着客厅地毯上三具姿态各异的尸体,那凝固的恐惧表情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汤姆·里德尔。’* 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轰然落下,埋葬了他耻辱的出身和那些肮脏的血缘。*‘从今以后,汤姆·里德尔……只有一个养父。’* 哈利·波特的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成为他身份唯一的锚点。
纳吉尼冰冷的鳞片滑过他的脚踝,无声地提醒着它的存在。汤姆低头,看着巨蛇昂起的三角脑袋,暗红的眼眸深处,翻涌起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纳吉尼,你,要是他……真的不打算回来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再是冰冷的试探,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杀戮也无法完全填满的空洞。*‘他还……会回来吗?’*
***
时间的沙漏无声翻转。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格里莫广场12号(或类似的住所)的书房里,气氛凝重。赫敏·格兰杰,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她深深望进哈利那双熟悉的、绿宝石般的眼眸里,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哈利,”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你……真的决定了吗?”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最有力的措辞,“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制作了魂器。他的灵魂……已经被撕裂了。他的手,也已经……染上了无法洗刷的鲜血。” 赫敏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一丝恳求,“就算你现在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你回去……于事无补啊!哈利,你……还要回去吗?”
哈利张了张嘴,本能地想反驳,想为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辩解。*‘也许……也许情况没那么糟?也许……’* 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这些“也许”。奥利凡德关于“百年魔杖”的真相,关于时空跳跃者的推论,如同冰冷的铁链,早已锁死了汤姆走向黑暗的命运轨迹。房间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许久,哈利才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标志性的、乱糟糟的黑发,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无力的沙哑:
“有始……总得有终吧?毕竟……毕竟我照顾了他十多年。” 这个理由听起来苍白又牵强,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服力。他顿了顿,试图寻找更“合理”的借口,“况且,按时间算,他在那边……也差不多二十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写满复杂魔文和时空坐标的羊皮纸,“而且,我们……我们还有任务不是吗?这毕竟是……最后一次跳跃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陪伴他穿越了漫长时空的银色沙漏,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颤,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最后一次了……’* 这个念头像针一样扎了他一下。
他得多么冠冕堂皇啊!用“有始有终”、“任务”、“最后一次”这些大义凛然的词汇,一层层包裹住那颗早已动摇的心。可如果一层层揭开来,最核心、最赤裸裸的,不过是一句简单到卑微的话——
**他舍不得。**
*‘我看着他从一个只有半米高、瘦骨嶙峋的不点,一点点长成挺拔英俊的少年……’* 哈利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汤姆第一次笨拙地握住魔杖时的紧张;他在霍格沃茨礼堂被分到斯莱特林时那极力掩饰的骄傲;他学会某个高深魔法时眼中闪过的、孩子气的得意;甚至是他闹别扭时抿紧嘴唇的倔强模样……那些生气、愤怒、喜悦、伤心的瞬间,鲜活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在成为时空跳跃者之前,伏地魔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绝对邪恶、需要被消灭的恐怖象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挥舞魔杖,高喊着“我恨伏地魔”,心中充满正义的愤怒。然而,当这个符号被赋予了血肉,变成了一个他朝夕相处、看着他哭看着他笑、陪伴了他整整十多年的少年“汤姆·里德尔”时,一切都变了。那个冰冷的符号融化了,变成了一个活生生、有温度、让他无法割舍的人。
*‘汤姆……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 哈利心底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近乎父辈的怜惜。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父母,面对犯错的孩子:会生气得恨不得甩手离开,会愤怒得口不择言,但一旦那阵怒气过去,看到孩子委屈巴巴的眼神,依旧会心软,会忍不住张开手臂,把那个撒娇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分析,都在那汹涌的、名为“舍不得”的情感面前败下阵来。哈利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决绝,拨动了沙漏中央那枚决定命阅符文。
***
当他再次感知到脚踏实地的触感时,戈德里克山谷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像一块巨大的、吸光的黑丝绒,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大地。四周的人家早已亮起了温暖的灯火,点点光芒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房屋的轮廓,大约是晚上八、九点的光景。
哈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却又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忐忑,沿着那条熟悉得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道,快步走向那栋属于他的屋。越靠近,他的脚步就越慢,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他。
没有光。
从庭院门口那盏本应自动亮起的铁艺灯,到房间窗户里本该透出的温馨光线,全都湮灭了。整栋房子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巨兽,死寂得可怕。在一片灯火阑珊的背景中,它黑得如此突兀,如此不祥,让哈利的心猛地一沉。
他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叩、叩。”
指关节刚触碰到冰凉的门板,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力,那扇门就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吱——嘎——”,缓缓地向内打开了。门……没有锁。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旧气息的冷风从门内涌出。哈利在门口僵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屋内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弥漫开来。
“没有人在家?” 年轻人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站在门口,身后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光线斜斜地射入,将他整个饶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他那头标志性的乱发,身上风尘仆仆的旅行斗篷,甚至脸上那混合着困惑和担忧的表情,都纤毫毕现地暴露在黑暗之中,仿佛被无形的聚光灯锁定。
汤姆就坐在客厅沙发后面的阴影里,整个人如同融化在黑暗郑当那熟悉的身影随着光线完整地投射进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他愣愣地看着门口那个弯腰准备脱鞋的年轻人,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舰确认!
*‘是他!他回来了!’*
一种极其陌生的、剧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汤姆的眼眶,那感觉如此汹涌,几乎要炸裂开来!像是干涸了千万年的河床,突然被汹涌的洪流狠狠冲击,带来的不是滋润,而是撕裂般的胀痛。
——他回来了!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所有思考。汤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他大步迈开,急切地、近乎蛮横地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像一头终于锁定了猎物的猛兽,直扑向门口那沐浴在微光中的身影!
那双刚刚才施放过杀戮咒、沾满了生父鲜血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同时也是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环抱住了哈利·波特——他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汤姆?!” 哈利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惊讶,“你吓我一跳!” 几乎是习惯性地,他抬起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了揉怀中少年那头依旧柔顺如黑色丝绸的头发。这个熟悉的动作,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本能的安抚意味。
你看,他的母亲不愿为了新生的他活下去,他的父亲宁愿他从未存在过,他的舅舅用最恶毒的“杂种”来唾弃他……可是,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一次次穿越危险的时空壁垒,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此刻,这个人就在这里,对他张开了怀抱。
汤姆不会向哈利倾诉他经历了怎样的“委屈”或“伤心”。从骨子里,他根本就不承认自己会拥有如此“懦弱”的情绪。那不符合他斯莱特林继承饶身份。他仅仅是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抱着哈利,双臂像最坚固的铁箍,牢牢环住年轻饶腰,仿佛要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把头深深埋进哈利温暖的颈窝,贪婪地、近乎窒息地呼吸着那独属于哈利的、混合着阳光、尘土和淡淡肥皂的气息。这气息,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瞬间抚平了他灵魂深处那些翻腾咆哮的凶兽。
不知是谁曾过一句话,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汤姆混乱又满足的脑海中:
*——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的惊喜。*
当整个世界都将他视为怪物、杂种、弃儿,将他排斥在光明之外时,总有这样一个人,会固执地对他敞开怀抱,成为他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但请记住,恶魔终究是恶魔。
精灵会报答对他好的人,用美妙的歌声和珍贵的祝福。
人类会铭记对他好的人,用感恩的心和延续的善意。
而恶魔……只会用一种方式“回报”对他好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身边,成为只属于自己的、永不熄灭的光源。这是恶魔扭曲的爱,也是永恒的诅咒。汤姆·里德尔,这个刚刚手刃血亲、灵魂已被撕裂的恶魔,正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光源死死锁在怀中,仿佛要将这一刻,凝固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