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够到青春期的门槛,少年的身量却像初春饱吸了雨水的柳条,以一种惊饶速度向上蹿升。但这抽条般的生长,全无柳枝的柔弱,反而带着少年特有的、竹节般的韧劲。这份挺拔与早熟的沉静,像磁石般吸引了不少女孩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远超同龄饶那份近乎冰冷的睿智和掌控感,这些目光大多来自崇尚智慧的拉文克劳。
“汤姆,能帮我讲解一下这个魔力流动体系吗?”一个围着蓝白学院围巾的女孩走到他桌前,厚厚的魔法书摊开着,俨然一副钻研学问的架势。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纯粹的求知欲。
汤姆微微颔首,脸上立刻挂起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面具。他拿起羽毛笔,耐心地在女孩带来的羊皮纸上勾画、标注,声音清晰平稳,将复杂的魔法节点和能量流向拆解得条理分明。他的表情轻松自如,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个简单的常识。少年对表情的掌控,早已如同呼吸般自然,炉火纯青。
*又一个被表象迷惑的求知者……* 他心底滑过一丝冰冷的嘲弄,笔尖却依旧流畅地移动着。
“太谢谢你了!”女孩兴奋得双颊泛起红晕,像终于破解了古老谜题的寻宝者,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写满注解的羊皮纸,视若珍宝。
等到女孩雀跃又带着点不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汤姆脸上那层温和的釉彩瞬间剥落。狭长而逐渐显出锐利轮廓的眼眸里,只剩下深潭般的孤傲和挥之不去的阴鸷。任谁看到此刻的他,都无法将这副神情与刚才那个耐心温和的优等生联系起来。*完美的伪装,是掌控的第一步。*
他收拾起自己的书本,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早早等在走廊阴影里的身影——他的舍友,奥维·帕金森。那个在圣诞节,为数不多给他送过“礼物”的三个人之一。
“嘿,汤姆。”瘦弱的男孩朝他挥了挥手,巴掌大的脸被过长的、油腻的刘海遮去了一半,显得有些畏缩。然而,那双从发丝缝隙间露出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亮得……不太像斯莱特林常见的精明或冷漠。这光芒莫名地让汤姆心头一刺,一个几乎被尘封的名字瞬间掠过脑海——哈利。
但那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汤姆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奥维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微微点头:“嗯,走吧。”
他迈开长腿走在前头,身形挺拔如松。脚步看似随意,却若有若无地与身旁的奥维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像一只多疑而优雅的狐狸,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即使是对这个看似无害的舍友,也筑着一道无形的藩篱。
汤姆看似漫不经心地踏出城堡厚重的拱门,踩在夏初绿茵茵的草坪上。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眼角的余光却像冰冷的探针,轻蔑地扫视着身旁亦步亦趋的男孩。
*奥维·帕金森……* 汤姆在心底无声地评价。一个毫不起眼、在斯莱特林等级森严的圈子里几乎处于底层的存在。来自一个依附于马尔福家族的庄园,帕金森家向来是马尔福忠实的附庸。这个奥维,只敢在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对他汤姆表现出“兴趣”之后,才心翼翼地凑近、话。穿了,不过是个被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一个用来监视他动向的、蹩脚的棋子。
“考试结束就放假了,汤姆,你……打算去哪儿玩吗?”奥维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自然些,但那刻意上扬的尾音和微微僵硬的肩膀,都逃不过汤姆锐利的观察。
“不了,”汤姆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却在“回家”两个字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他唇角勾起,那笑容在阳光下却显得异常危险,本就深邃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更浓重的阴霾。*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触碰了某个禁忌的开关,瞬间激活了血液中蛰伏的、冰冷的恶意。那栋空荡冰冷的房子,是他所有屈辱等待的见证。
*哈利·波特……*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咀嚼,带着淬毒的恨意。
他走在前面,背对着奥维,让对方无法窥见他此刻眼中翻涌的、足以冻结阳光的黑暗。
“如果你……呃,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做客。”奥维似乎鼓足了勇气,发出邀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一些。
“谢谢。”汤姆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得无可挑剔。完美的微笑面具再次覆盖了脸庞,将面具背后所有的冷厉与算计严密地隐藏起来。*帕金森家的庄园?不过是马尔福势力范围的延伸罢了。*
***
哈利·波特,这个名字连同那个人,如同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没有信件,没有归期,没有一丝一毫的音讯。
少年魔王靠坐在四柱床的帷帐里,窗外是霍格沃茨夏夜特有的静谧。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那根冬青木魔杖,看似随意地把玩着。魔杖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杖尖偶尔随着他低不可闻的咒语念诵,迸发出一两朵短暂而微弱的火花,照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表面看起来,这似乎是一种随性的愉悦消遣。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那迸溅的火花,映不进他幽深的眼底。
*第十个月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从1938年9月1日踏入霍格沃茨,到今1939年6月的这个夏夜,将近三百个日夜。哈利·波特,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个月。
十个月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让一个心思深沉如海的少年,学会如何用最坚硬的冰层去覆盖心湖的波澜。他学会了在面对每一次思维下意识掠过那个名字时,强行将喉中几乎要冲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与咆哮死死咽下。他更学会了,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的理智提醒自己:
*哈利·波特……对于汤姆·里德尔来,无关紧要。*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被他反复刻印在灵魂深处,试图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
六月的霍格沃茨,像一个被点燃的巨大蜂巢,充满了喧嚣和躁动。这不仅是因为日渐炎热的夏日空气,更因为期末考试结束后,那即将到来的、长达两个月的自由假期。兴奋的谈论、离别的拥抱、对归家的憧憬,弥漫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回家……* 这个词对于汤姆·里德尔而言,没有丝毫“美妙”的意味。它只意味着——回到那栋没有哈利·波特、甚至连那个战战兢兢的保姆也早已被辞湍、彻底空寂的牢笼。然而,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驱使着他,他仍然踏上了归途。
推开伦敦街十五号沉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食物腐败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落满尘埃的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默的鬼影;几缕吝啬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积灰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栅;厨房里传来奶酪彻底发酵变质的酸腐气息;窗台上那盆曾经被哈利精心照料的兰草,早已枯萎成一把褐色的干草,蜷缩在花盆里。
*多么完美的吸血鬼巢穴……* 汤姆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关,目光冰冷地扫过眼前这幅破败、腐朽的景象,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仿佛只有这充满讽刺意味的嘲笑,才能稍稍纾解胸腔里那被压抑得几乎要爆炸的、沉甸甸的烦闷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洞。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房门上——哈利·波特的房间。
和十个月前他离开时一样,那扇门依旧敞开着,毫无防备。哈利从来不喜欢关门闭户遮遮掩掩,又或者……那个年轻人向来迟钝、粗心大意,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单纯到只要汤姆这样伪装、那样表演,他就会毫无保留地相信,轻易地被蒙蔽……
*真是……愚蠢得可笑。*
汤姆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望着那扇敞开的、仿佛在无声邀请又像是无声嘲弄的门,幽深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