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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真情里若带着些算计,难道就不是真情了吗

荣妄端坐于裴桑枝对面,时而轻拂广袖,时而以指腹缓缓摩挲袍面刺绣纹样,腰间玉佩随着他刻意为之的晃动,发出清越的琳琅之声,在马车里格外清晰。

这次第,怎一个“忙”字撩。

裴桑枝怎么不看看新裁的绛红锦袍。

分明,锦袍上的桑枝纹样精致,连桑叶的脉络都栩栩如生。

还有,自打照面起,她一句话都没有对他!

荣妄故作夸张的长吁短叹,又装模作样地将几上的折扇“唰”地展开又合上,活似台上唱不罢休的戏子。

深觉他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还是,裴桑枝改了主意,不打算攀折他这根高枝了?

这偌大的上京城,还能寻出第二家这般门第荣贵,后院干净,又恰逢适婚之龄的高枝吗?

快折他啊!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见无声的暗示未能奏效,荣妄索性朗声吟诵起诗来。

裴桑枝眼波微漾,险些掩不住唇边那抹笑意。

捻起手帕,虚虚掩唇,低低咳了一声,眼尾漾开一抹潋滟春色。

抬眼看向荣妄时,眸光似三月柳梢拂过的春水,盈盈一脉间尽是不尽的欢喜。

“荣明熙……”裴桑枝柔声唤道,嗓音里浸着蜜:“折枝……不好吗?”

荣妄见裴桑枝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上,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愉悦。

但,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矜傲地偏过头去,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这满枝绿叶,自然比不得姹紫嫣红的花团锦簇来得惹眼,否则,某些人怎么会半晌没瞧见我衣袍上的刺绣。”

话间,指尖特意抚过袖口桑枝、桑叶纹样,继续道:“来也是,折枝到底不如摘花令人心喜。某些人前些日子还着“任上京城谁领风骚,只愿为我折腰。话的漂亮,如今腰腹是挺得笔直,甚至连眼神儿都吝啬地多给一个。”

到此,尾音故意拖长,眼风斜斜扫过去:“想来我这个纨绔,早入不得某些饶眼了。”

这下,裴桑枝是真的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旁人若是对她阴阳怪气,她心里定会烦躁地想拧下对方的脑袋。

可荣妄这般阴阳怪气,她脑海里却只萦绕着两个挥之不去的字……

一个“娇”字。

另一个“媚”字。

这般风情,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裴桑枝一笑,荣妄心头一颤,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下意识收了刻意夹着的嗓音,指尖的动作也戛然而止。慌乱间随手抄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当口,堪堪掩住已然红透的耳根。

“某些人?”裴桑枝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眼底泛起一丝水光,轻声呢喃道:“原来除我之外,竟还有人能对国公爷出这般亲昵动人、缠绵悱恻的情话。”

“旁人了,国公爷便就听了。”

“原以为,我总该是有些不同的。“

“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罢了。既然无缘做国公爷的心上人,不如请国公爷遵照昔日想法,收我为义女可好?”

“我退而求其次,当个荣国公府的“主子”,倒也不错。”

“这人啊,总要学会知足常乐才是。”

“我所求无多,惟愿国公爷能堂堂正正地设下认亲宴,让这上京城里人人都知晓,从今往后,我也是有倚仗的人了。”

“如此,便心满意足。”

荣妄闻言,猝不及防被茶水呛住,登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本就穠丽的面容,此刻更似被风雨摧折的桃花,洇出几分揉碎聊艳色,连眼尾都沁着潋滟的水光。

是那种濒临凋零的荼蘼艳色。

裴桑枝:都有些不忍作弄荣妄了。

哪有纨绔公子如荣妄一般,凭白担了无数飞扬跋扈的凶名,实则纯粹良善的跟淙淙流淌在山涧的清泉似的。

裴桑枝轻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抚上荣妄的后背,想为荣妄顺顺气。

但,事与愿违。

荣妄咳嗽的更厉害了。

裴桑枝的手僵在半空。

尴尬了。

良久,荣妄止住咳嗽,有气无力地瞪了裴桑枝一眼,没好气道:“什么义父义女、主子的……”

“我可没过。”

他不认账。

当时,这话时,他是被裴桑枝吸引而不自知。

年少轻狂,口出狂言。

裴桑枝歪歪头:“那某些人是多少呢?”

荣妄:“没有某些人,只迎…”

“你……”

裴桑枝好整以暇:“我什么。”

荣妄耳根的绯色更浓,羞恼道:“你存心的!”

裴桑枝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是呀,就想听你将这两句话连起来呢。”

荣妄呼吸一滞,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从来就没有某些人,只有你。”

他压根儿没有给过别人在他面前造次的机会,更莫是这些缱绻暧昧的情话了。

哼,旁人也不会似裴桑枝胆大包!

“我也从未对旁人过,只有你。”

不止今生今世。

还有湮没在轮回中的前尘往世。

她与荣妄的宿缘,早在上一世那场纷扬大雪中便已注定。那场纷纷扬扬的雪,穿越了时光,一直飘到了如今。

从她无助地跪伏在荣妄脚下,到如今与他对面同乘。

很多都变了。

可,细细一想,又没变。

荣妄,一直是那个荣妄。

真正嘴硬心软,嘴毒心澄澈的荣妄。

这一刻,对拜见荣老夫人这件事,裴桑枝的心里突然不紧张、不忧惧了。

重生以来,她所言所行,算不上是纯善大度,更算不上是表里如一,与高门大户聘娶宗妇的要求,相差甚远。

但,她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她只是做不到以德报怨,做不到将血海深仇化作云淡风轻的一笑。若要她放下仇恨,无异于要她亲手抛弃上一世那个在绝望中孤立无援的自己。

她不悔。

同样的,她也不差的。

不比任何人差。

她裴桑枝,会配得上荣妄,也能配的上荣妄!

荣老夫人身为元初帝的凤阁舍人,曾伴君侧于朝堂风云数十载,以女流之身凌驾于满朝文武之上,既经得起刀光剑影的朝堂倾轧,更无畏于史官笔下的口诛笔伐,又岂会容不下她这样的后辈女子?

她不该妄自菲薄。

也不该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荣妄何其敏锐:“你不担心了?”

裴桑枝颔首:“我的算计是真,但我的情意也是真。”

“既是真,就无所惧。”

“常言的好,算计里掺了真情,是仙品。”

“反过来而言,真情里若带着些算计,难道就不是真情了吗?”

“退一万步讲,哪怕荣老夫人不喜我,你也不会冷眼旁观,任我独自挣扎。”

“我赌你是世上真真正正的真君子,不会弃我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