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自朝会后便直接回了千古高风,还是平恪亲自带人护送的,而后两日她便避居在千古高风,甚至都没有踏出半瓯茶半步,而平恪也带人亲自守在半瓯茶门外。
直到第三日一早,雍黎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来宣旨的竟然是黎贺。
皇帝陛下的旨意一如雍黎所料,也一如她所愿,也不知是迫于朝臣谏言和百姓流言的压力,还是皇帝陛下自己想通的,总之雍黎是坦然接了旨,还顺势吩咐了明绛连亦几人去收拾东西。
一直站在雍黎对面打量着她的黎贺,自见着雍黎坦然地毫无半点情绪变化地接了圣旨,他却有些踌躇,神色也有些奇怪。
“你这便要离京?”不知为何黎贺觉得心下很不爽快。
“不然呢。”雍黎一笑,“陛下旨意在那呢。”
黎贺抿了抿唇,突然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的平恪,客气道,“本王与宣阳妹妹有些话要,不知道可否请平恪统领避让一二?”
一直努力着让自己显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平恪听了,抬眼看了一眼黎贺,一句话也没,抱拳朝他二人行了一礼,然后挥手示意守在屋外的几个属下一同离开了。
他也没走远,而是带着人就守在了内院门口,微微侧个身便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的。
“有什么话?”雍黎看着站在身边却没有跟连亦明绛一同去收拾东西的觅铎道,“你也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吧,咱们此行约莫也得在外几个月呢,要带的东西不少,况且估摸着明日一早便要走了,今晚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收拾……”
她想了想又道,“我那箱子里的几刀好纸,你去嘱咐她们一句,莫忘了带上,那是我之前专给先生准备的。”
觅铎看了雍黎一眼,屈膝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一时廊下只有雍黎和黎贺二人。
“你当真是要去通州?”黎贺狐疑。
“不然呢?”雍黎笑着反问。
黎贺微微沉默,忽然道,“不对……,你不是去通州。”
雍黎笑而不语,只看着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不解神色。
黎贺却不管,他道,“今日在陛下那边,陛下略交代身边近侍两句,让从军中挑一队人护送你北上,当时还甚觉得奇怪……安排人护送是应该的,哪怕是出城略转转多带些人也是好的,只是通州虽在定安略偏北边但相隔也不算远,哪里算得上‘北上’?”
“且今日看你神色态度,确实一切似乎如你在朝中所提……但是……其实我也早猜测,此事或许你与陛下早已有所达成一致。”黎贺竟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了,“所以,去通州避居清修只是幌子,你是要去陈国,对不对?!”
雍黎倒是没想到黎贺竟然也能看得这么透彻,看来往常还是多少瞧了他。
雍黎没有否认,黎贺却被她脸上一如往常疏离清淡的笑容刺痛了双眼,他上前两步,恰站到雍黎对面一臂的距离处,“为何要去陈国?”
“为何不能去陈国?”雍黎波澜不惊,笑着反问。
黎贺猜到她要去陈国确实是在意料之外,但是大约陛下那边也未曾想刻意瞒着他,所以即便知道了黎贺猜出此事,雍黎也并未觉得惊讶。
“我的意思是你与陛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交易,你这个时候去陈国?为什么我与陈国的婚约刚退,你便要去陈国?”黎贺问。
“我与陛下能有什么交易?”雍黎好笑道,“陛下之命,自当顺从而已,陛下若想要我去陈国,我还能抗旨不成?”
“可是你这时候不应该去陈国的!”黎贺急道。
“对呀,所以我不是准备要‘去’通州么?”雍黎反问,甚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越发让黎贺着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曾跟你玩笑!你好好与我清楚行不行!”黎贺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方才语气似乎不大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如今流言这般,想压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即便压下,终究不是治本之法,陛下以清修自省之名让你避居通州是最好的办法。甚至陛下安排护送你的人也都是他的心腹,所以你去了通州自然便可脱身,想去哪里都自有人给你遮掩,所以你借去通州之名脱身折转陈国,是最好的办法……只是……”
黎贺语气渐渐比方才平和了些,只是后来渐渐地有些迟疑。
雍黎看着他,没有接话的打算,就那么看着他想要什么。
“我不瞒你,陛下身边有个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大约是因为我有次无意中路过顺手解救过他,前些时候我在宫里,他半路拦住我,与我了几句话。我知他来与我陛下的事情本是大过,也斥责了他,不过我还是从他言辞中知道了一件事情。”黎贺盯着雍黎,一字字道,“我早先知道我与和婉公主的退婚有你的帮助,大约也就是或许你在陛下跟前的几句话改变了陛下的想法,但是却没想过,你是不是为了我,用其他条件来做了退婚这事情的交易?!”
这下雍黎倒是有些惊讶了……
为了他?
跟皇帝陛下做交易?
你这也太自视甚高了些吧?
雍黎挑眉,似笑非笑看着黎贺,开口道,“你是觉得,我在这时候答应去陈国,是为你退婚之事,跟陛下做了交易?”
“难道不是吗?”雍黎的态度不似作假,但黎贺已然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哪里会再多揣度?
“陈国那两位亲王迅速回陈,是因为陈国生乱,诸子争位的苗头已然开始出现,陛下怎会不想抓住这么个机会,去左右一番陈国的局势?只是即便想要暗中掣肘陈国局势,但是还不能揭开到明面上,自然只能暗中进行,甚至为了让陈国安心,还需得安抚陈国一二。但如今已然退了陈国的婚事,又能拿什么来安抚陈国呢?只能是你,只能将我上璋的一个公主送去陈国……”
“你想多了,多到已然将自己绕进去了……”
“你想多了,多到已然将自己绕进去了……”雍黎实在不知道他这有些奇怪的推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道,“先不提其他,你只想一想,若当真想要为了送一个公主去安抚陈国,那也得送黎贞才有用吧。毕竟即便陛下想送我去,那也得他陈国敢让我去才是……”
黎贺一怔,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
从十年前峡原口之战,到去年两国边境之争,到陈国战败和谈等等,雍黎与陈国之间的几次交锋,也足够让他陈国忌惮的了。
毕竟单单两次战场上的正面交锋,雍黎之名已然在边境流传,几乎两国百姓都知道上璋这位平素低调到极点的宣阳公主,不只是个政客,也是个不容觑的将帅。
更何况在陈国上层哪些人眼中,低调而有实力的这样一个人已然是看不见底的可怕,正是因为摸不清她的深度,反而越发觉得忌惮,所以他陈国,绝对不可能大剌剌地让雍黎入关,谁知道她是不是暗搓搓地要做些是什么事情,来左右陈国局势,况且还是在陈国如今这般局势之下。
他们不敢冒险。
“是这样么……”黎贺有些怀疑。
他想到前两日偶然听闻地那些消息,总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那日散朝之后,雍黎疑似被陛下下令软禁,黎贺有心想为她话,但定局在前,陛下散朝后也走得干脆,所以他也始终未曾找到机会,便想着在宫里略多留会儿单独请见陛下。
黎贺下朝后照例去万寿宫和皇后宫中请安,皇后一如既往闭门在殿中,并没有见他,黎贺也习惯了,毕竟他虽照例来请安但皇后几乎十次有七八次都不见他,所以黎贺照旧在外面廊下磕了个头便打算离开。
宫中侍女太监们也都习惯了这一贯的场景,多安安静静地当个木偶人,倒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个侍女见了,唤住起身要离开的黎贺道,“殿下且等等。”
那侍女匆匆近前来,屈膝行了一礼,道,“娘娘只是近来身子不舒服,前两又是头疾发作,并不是不想见您的。”
“本王明白,你好生伺候母后吧。”黎贺漠然,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那几句话。
“娘娘还是关心殿下的,今日一大早听朝会还未散,便知道大约是又要晚了,想着您大抵是没来得及用早膳的,遂命人炖了些山药猪肚汤,一直煨在炉子上,只等殿下您来多用些。”那侍女似乎怕黎贺拒绝,又忙道,“您且在西配殿略坐坐,奴婢这就去厨房端过来。”
黎贺没话,也没有拒绝,看了眼正殿紧闭的大门,那转头来又见那侍女侍女看着自己,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点零头,便朝西配殿去了。
皇后宫中的西侧配殿一向闲置没什么专门的用处,但已经家具物件倒是齐全,看起来像是郑皇后平素用来歇脚的地方。
西配殿后面是一个花园,比起宫中的其他几处花园,这处花园很,只隐约百十来竿竹林掩映中间有个不大的锦鲤池子,池子旁边堆叠了几块怪石充作假山罢了。
“所以呢……他是不够聪明,但是……如今看来……好歹陛下……”
屋子里靠墙处摆着桌椅,后面是紧闭着的窗户,黎贺便在桌子旁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等那侍女,谁知道刚坐下便听到有断断续续地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是女子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即便不够清晰,但黎贺一听便知道是郑皇后。
他略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尽力让耳朵贴上关着的窗户。
“我看陛下这几次的举动,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大约到最后还是奉庆……”话的是男饶声音,这声音不是黎贺熟悉的,但显然跟皇后十分熟稔。
黎贺原本还有诸多猜测,又觉得或许是隔得略远,没听分明,或许可能是郑家的哪个人,替他那个好舅舅来皇后这边传什么话的,还想着稍后去宫门处查问下今日郑家有没有谁递牌子进宫的。
但随后隐隐约约的一句话却让黎贺怔着了。
“也是……除了……,陛下是在护奉庆,不然……以一向陛下护着雍黎的态度,怎么可能这次就用她来替了和亲之事?若不是……,与陈国这婚事怎么可能这么顺利解决?想来……若真是奉庆,他的王妃怎么能是陈国公主?”
“我想着……陛下是只能选择奉庆了吧?陛下……这是在为奉庆清除所有影响他……的因素吧?”
郑皇后略带不确定的语气中,声音里却是对自己猜测的确定的隐隐喜悦,而那男子的声音却没在出现。
“我之前还听了些……那丫头也是个傻的,只是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过,她对奉庆会有这般情谊?”
“如果是这样,那……”
最后一句话,黎贺并没听清楚的是什么,郑皇后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了,听声音大概是已经离开了。
黎贺却还沉浸在方才郑皇后的几句话中没有出来,他脑子里始终反复这哪几句语义不详的话,心中的诸多揣测都最后让他往同一个方向猜测过去。
而他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雍黎。
雍黎?雍黎……
陛下是用雍黎还交换了什么?还是雍黎自己跟陛下交换了什么?
但无论那种情况,最后都是让自己顺利解决了与陈国的婚事?
又联系到方才路上遇到的那个太监对自己的几句话,黎贺即便再觉得不可置信,此刻也觉得几乎是信聊。
但是……
其实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吧?
阿黎……
三微月……
黎贺从来不觉得雍黎对自己除了名义上的那点所谓的兄妹情分在,还能有些其他什么情谊,但今日这两处所听到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去多想,也让他不可避免地觉得心中一阵窃喜。
那点窃喜的感觉,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