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的第二次(三十三)
四十三岁那年,在一个公益活动中,顾韶华遇到了柳成蹊。
他是一位温润儒雅的商人,年轻的时候是运动员,后来因生病退役。
大约是久病成良医,所以柳成蹊在疗伤方面很有心得。
柳成蹊的细心、平和,懂得倾听,以及对饶尊重,让顾韶华重新认识了自己。
他没有追问顾韶华的过去,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温暖已经冰封的心。
柳成蹊会鼓励顾韶华重拾曾经的爱好,支持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在她情绪低落时默默陪伴,在她取得一点点进步时由衷地赞赏。
相识,相知,相爱。
过程缓慢却坚实。
在柳成蹊身边,顾韶华感觉自己一点点活了过来,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地终于等来了春雨。
她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眼里重新有了光彩。
虽然这份幸福来得太迟,却无比珍贵。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格外残酷。
长期抑郁对身体造成的损害是深重且不可逆的,加上早年积劳成疾,在顾韶华与柳成蹊结婚仅仅三年后,一次突如其来的急症击垮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
尽管柳成蹊用尽毕生所学悉心照料,也未能挽留住她的生命。
在一个秋意渐浓的午后,顾韶华握着柳成蹊的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顾韶华走得平静,甚至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三年,或许是她灰暗人生中最后,也是最明亮温暖的一段时光。
只是,太短了,短得让人心碎,短得让所有知晓她一生际遇的人,都忍不住为之扼腕叹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那个曾经拥有她却从未珍惜她的“景谦”,在许多年后,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痛彻心扉的悔恨中,才终于明白,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又亲手毁掉了什么。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永无挽回之日;有些人,一旦失去,便是永恒。
葬礼在一个清冷肃穆的墓园举校
秋风卷起落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像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到场的人不多,大多是柳成蹊的亲友,以及顾韶华后来在公益活动中结识的几位朋友。
气氛沉静而哀伤,但并不阴郁,因为柳成蹊坚持,韶华希望来送她的人,记住她最后这三年宁静的笑容。
景谦以无人能见的灵魂状态,漂浮在人群之外。
他看着那方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顾韶华”以及柳成蹊的名字。
照片上的顾韶华,眉眼温和,嘴角带着一丝他记忆中早已陌生的恬淡笑意。
那是柳成蹊给予她的,最后的安宁。
他看见柳成蹊一身黑衣,背影挺直却掩不住萧索。
这个男人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指一遍遍抚过墓碑上的照片,眼神里的哀恸深不见底。
周围饶低声劝慰,他仿佛听不见。
景谦感到一种被钝器反复击打胸腔的闷痛。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那个被他理所当然地消耗、忽视、轻贱了一生的女人,如今长眠于此。
而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给予她最后温暖和尊严的,是另一个男人。
葬礼结束后,他的灵魂并未离去,而是不由自主地跟在了那个活着的“景谦”——第一世的自己身边。
他是一个最沉默的旁观者,亲眼目睹了“景谦”此后数十年的时光。
最初的几年,“景谦”被一种混杂着震惊、空虚和隐约悔恨的情绪笼罩。
顾韶华的离开,让“景谦”有了短暂的疼痛和不适应,可生活似乎照旧运转。
而且夏依依很快填补了他生活和工作上的部分空白,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实验数据需要反复核对时,不再有人默默帮他梳理得清清楚楚;
行程冲突焦头烂额时,不再有人能立刻提出最优解决方案;
家里永远整洁温馨,热饭热茶触手可及的秩序感,逐渐被混乱和外卖盒取代;
那些他曾不屑一鼓、被视为“琐碎”的关怀和照料,一旦消失,其留下的真空才让人感到窒息。
更让“景谦”难以忍受的是,夜深人静时,顾韶华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提出离婚时的平静,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见顾韶华在冰冷的实验室角落里,梦见她躺在病床上,梦见她最后的决绝背影。
“我怎么会失去她?”这个念头起初只是偶尔闪现,后来却日益清晰,啃噬着“景谦”的内心。
他开始试图寻找顾韶华的痕迹,却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贫瘠得可怜。
不知道顾韶华喜欢什么花,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甚至不知道她离开自己后去了哪里,又是怎样度过最后的日子。
直到某次在一个学术圈的范围聚会上,“景谦”偶然听到有韧声议论,才知道顾韶华已经去世,葬在城西的墓园,而她的丈夫,是一位名叫柳成蹊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