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惠王府大门,宋芫走向停在府外的马车。
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
暮色下的惠王府,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牙舞爪的矗立在夕阳余晖郑
秋风寒凉,猛地灌进领口,仿佛有只冰冷的手顺着脊梁往下游走。
宋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颈的寒毛却仍根根竖起。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冷冷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泛起一阵恶寒,不清是为石榴的冒险计划担忧,还是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而恐惧。
他不再多做停留,快步上了马车。
坐到车里,长舒了一口气,往后一靠,背上凉飕飕的。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顿觉疲惫,缓缓闭上眼。
而石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宋哥哥,你太真了。”
“这世道,不是你不想争,别人就会放过你。”
“七皇叔若胜,他会容得下我这个先帝幼子?皇兄若胜,他会允许我继续安稳地做这个藩王?”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给我活路。”
他不得不承认,石榴的没错。
乱世之中,没有真正的安全之地。
尤其是皇室血脉,更是众矢之的。
可即便如此,宋芫仍不愿看到石榴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是一条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的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从来都是用无数白骨堆砌而成。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只可惜,宋芫没能劝住石榴。
此刻,宋芫很想知道,石榴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
是开府建衙后?
还是更早?
去年惠王府向绣庄订购五千套棉衣时,是否就已经在筹备了?
宋芫越想越心惊,甚至怀疑石榴托他打理那一百万亩良田,也是早有预谋——
那些粮食,将来都会成为军粮。
石榴当真是在利用他吗?
宋芫只觉胸口闷得发慌,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忽然想起舒长钰曾过的话——
“那崽子野心不。”
当时他只当是舒长钰对石榴的偏见,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石榴的野心,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真的能在这乱世中搏出一片地吗?
宋芫不知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芫连田庄都懒得去了,整日窝在张家村的家里,连门都不愿出。
他反复思考着石榴的话,试图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越想越觉得无力。
这下大势,岂是他一个商人能左右的?
***
牛婶见他这阵子愈发懒怠,时常抱着他家牛娃上门,送些新做的酱层心,顺便陪他话解闷。
这日,牛婶抱着牛娃走进院子,见宋芫又窝在摇椅上发呆,不由提高了嗓门:“我宋啊,你这孩子咋又窝在这儿发愣呢?”
牛婶把牛娃往地上一放,那虎头虎脑的家伙立刻迈着短腿朝宋芫跑去,奶声奶气地喊:“宋叔!抱!”
宋芫这才回过神,弯腰把牛娃抱起来放在膝上,笑了笑:“婶子来了。”
牛婶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絮絮叨叨地数落:“你看看你,这都多少不出门了?田庄不管了?铺子不看了?”
她一边着,一边麻利地打开食盒,取出几样菜:“喏,新腌的酱黄瓜,还有你爱吃的韭菜盒子。”
宋芫闻着香味,这才觉得有些饿了,拿起一个韭菜盒子咬了一口:“还是婶子对我好。”
“你呀,都老大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牛婶白了他一眼,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眼睛却不住地往屋里瞟,“二丫呢?又去铺子里了?”
“是啊,她现在是大东家了,可忙着呢。”宋芫捏着一个韭菜盒子喂给怀里的牛娃。
牛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接着便唠嗑起来:“前些日子荷花那丫头出嫁,办得可热闹了,你去喝喜酒的时候也瞧见了吧。”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以前二丫还总跟荷花她们一块玩呢。如今荷花都嫁人。”
“上个月,春妮也许了人家,听还是镇上的......”
牛婶絮絮叨叨念着谁家闺女出嫁了,谁家子娶亲了,宋芫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牛婶突然话锋一转:
“我宋啊,二丫今年都十七了吧?”牛婶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芫,“我记得荷花跟二丫同岁来着?”
宋芫正喂牛娃吃点心,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他就牛婶今怎么突然提起荷花出嫁的事,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放下手中的韭菜盒子,硬着头皮道:“婶子,这事急不得。”
“怎么不急!”牛婶一拍大腿,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二丫这么好的姑娘,十七了还没定亲,村里人都闲话了!”
宋芫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宋晚舟一副没开窍的样子,整忙着生意上的事,对婚事根本不上心。
既然姑娘还不想嫁人,宋芫就尊重她的意愿。
再了,以他家的条件,宋晚舟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他也能养得起。
不对。
丫头自己的产业就够她吃穿不愁了,哪还需要他来养。
牛婶见宋芫不吭声,又语重心长道:“宋啊,不是婶子多嘴。姑娘家十七岁还不亲,往后可怎么好人家?”
“还有二林那孩子,”牛婶继续念叨,“虽现在读书要紧,可也该相看起来了。好姑娘都得提前相看,等中了举再找,黄花菜都凉了!”
怀里的牛娃突然扭着身子要下去,宋芫如蒙大赦,赶紧把孩子放下:“牛娃要玩什么?叔叔陪你玩。”
牛婶见状,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你别打岔!我跟你正经事呢!”
宋芫无奈道:“婶子,二丫现在忙着生意上的事,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再忙也得考虑终身大事啊!”牛婶打断他的话,“你看看村里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十六七岁就定亲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你看啊,现在亲,相看半年,定亲一年,办喜事再准备半年,等真正过门都十九了!”
宋芫听得头皮发麻。
在他原来的世界,十九岁还是上大学的年纪呢!
宋芫刚要开口,牛婶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家现在不一样了,二丫是千金姐的命。可再金贵的姑娘也得嫁人啊!”
“咱二丫这么能干,你不赶紧找个门当户对的。难不成你想让她随便嫁个庄稼汉,围着灶台转?”
那指定是不能的!
不过......
“婶子,这事得看二丫自己的意思,得让她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宋芫弱弱地辩解。
牛婶眼睛一瞪:“你这话的!姑娘家脸皮薄,这种事哪能由着她自己?你这个当大哥的不操心,难道要等她自己开口不成?”
“我爹不在家,这事得等他回来......”宋芫试图推脱。
“你爹在南阳府当官,哪姑上这些?你这个当大哥的,就该替妹妹操心!”
牛娃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奶声奶气地学舌:“操心!操心!”
宋芫哭笑不得,只得先应付道:“好好好,我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