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春溪笛晓
第一四一章
章修文僵立原地。
世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如果世上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章修文的沉默让章秀灵有些难过。章修文和她不一样吗？章修文会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吗？章秀灵搂紧章修文的脖子，眼眶有些红。在她想要勉强开口出“我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猛地感觉有温热的液滴滴落在自己额头上。
章秀灵愣了一下，心怦怦直跳，仰头看去，看见章修文在哭。她从来没有见过章修文哭，从来到章家开始，章修文就是那从容自若的模样，比她更像是章家的孩子，做什么都出色无比。大哥他们对章修文的要求也更严格。
章修文从来不哭的。
她哭的时候章修文还会狠狠地嘲笑她。
章秀灵喊道：“章修文……”
章修文看见一截横倒的树干，背着章秀灵走过去，把章秀灵放下，半跪在章秀灵面前伸手抱住章秀灵，把带着泪的脸埋进章秀灵怀里。
章秀灵呆呆地任由章修文抱着，手足无措地拍抚着章修文微微耸动的背脊。明明章修文已经比时候长大很多很多，她却像是看见帘初那个瘦瘦的孩。
那时妈妈把章修文牵到她面前，对她：“秀秀，这是你弟弟。”
“可是我已经有一个弟弟了！”她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呢！”
章修文站在妈妈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即使是刚到章家来的时候，章修文也从不表露半点慌乱，很快就适应了章家的生活节奏。妈妈要照管弟，大哥又很凶，她觉得多了个新玩伴，也就高高兴胸拉着章修文一起玩。
章修文……也喜欢她吗？喜欢普普通通的她吗？喜欢遇到困难就想逃的她吗？
章修文很快安静下来。
章秀灵怔住。
“父亲和大哥什么都知道，”章修文垂着头，“他们不需要去调查，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知道我想依靠章家摆脱那一牵那里不是人生活的地方，而我想要当个人。所以在父亲问我，要不要改姓章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要改。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证明我值得被收养，很努力很努力地摆脱过去的一切，像个人一样活着。我一直想，我长大以后变成和那个男人完全不同的人，我会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当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丈夫和父亲。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着——”
章秀灵一把抱紧章修文：“修文！”她从来不知道做什么都很优秀的章修文，心里始终承受着这样的痛楚——在那样的处境里想要改变一切，想要——想要像个人一样活着，必须比她付出多一百倍的努力。父亲和大哥肯定知道章修文当初在利用妈妈的善良，所以才对章修文格外严厉。
她什么都不知道。
章修文：“直到你的第一个追求者出现。”
章秀灵像被定住了一样。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章修文，“但我毫不犹豫地跳级到你班里，和你成为同桌，把所有臭男生对你的追求挡了回去。”
章秀灵睁圆了眼。
“慢慢地，我发现我一直以来都错了，”章修文，“我选的路，注定只能让我看着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建立美满的家庭。我所拥有的、我所利用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和她在一起的阻碍。”
章秀灵的眼泪滑了下来。
“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但我怕她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当她是个被心机深沉的坏家伙哄着骗着哄骗到手的傻姑娘，”章修文，“所以我决定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的追求者越来越多，看着她——堕入爱河，结婚生子。到那个时候我也许也会找到另一个女孩，忘记过去的一切和她共度一生。而我曾经爱上的那个傻姑娘，会傻乎乎地快乐一辈子，永远不知道忧愁的滋味。”
“谁是傻姑娘！”章秀灵哭着，“你才傻乎乎！”
章修文用力抱住章秀灵。
“对，我才傻乎乎。”
*
山上的视野很开阔。罗元良弄了张桌子在空地上，给一家人赏月用。章先生难得放松一，平日里严肃的脸庞也带上了几分柔和，多吃了一些水果和月饼。
袁宁四人虽然各怀心思，但也都想着先把这个中秋过好，所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赏月聊吃东西，放松着紧绷的心情。
夜色渐深，所有人都各自回房去睡了。袁宁躺下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了。袁宁愣了愣，走过去，发现敲窗的不是人，而是黑。袁宁高胸：“黑，你是带我去看白虎的吗？”
黑点头，扭身跳下窗台。袁宁听着左右房间都黑漆漆静悄悄的，知道其他人肯定睡下了，敏捷地翻出窗外，跟着黑往周围的林子里跑。到了林间才发现外面一点都不黑，亮亮的月光从树杈间照下来，落在地上像是白霜似的。
就是有点冷。袁宁把外套扣子扣好，跟着黑在林子里跑。黑走过时不少动物们都探出头来看，又是害怕又是高兴，袁宁甚至还注意到一只松鼠开心地在树上转圈。袁宁：“黑很受欢迎呢！”
黑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动物们吓了一跳，连忙藏到树后，只剩松鼠大大的尾巴露在外面，一甩一甩的，像在发抖。松鼠很快注意到尾巴外露了，连忙张开爪子把它抱了回去。
“黑还是这么害羞。”袁宁完美地解读着黑的反应。
黑：“……”
黑不想再和袁宁话，领着袁宁往林子深处跑。秋的森林枝叶很单薄，地上却很厚实，都是柔软的落叶。林子里很静，只有在袁宁偶尔踩到枯枝时才会发出咔嚓一声响声。
黑跑到了一块空地上，站在那儿不动了。袁宁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猛地注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伸出条毛茸茸的尾巴来。袁宁问：“那就是白虎吗？”
听到袁宁的声音，一颗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从石头后面探了出来。那是只白色的老虎，真的挺，若不是脑袋上有个王字，袁宁会以为它是黑的同类。瞧见白虎健健康康的，袁宁才放下心来。听是白虎是白色的时候他还挺担心的，毕竟野生的白虎太显眼，容易被偷猎，也用意被敌攻击，能顺顺利利活下来的挺少。
袁宁没马上上前，而是变出一颗圆圆的果子来：“白虎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看？”
白虎睁圆了眼。虽然它是肉食动物，但它却莫名地觉得那果子很好吃。它看了眼黑，发现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胆儿顿时大了，站起来从石头后面走出去，一步一步地迈向袁宁。白虎还矮矮的，只到袁宁膝盖那么高。
袁宁蹲下，把果子喂到白虎嘴里。白虎咬住果子，嚼巴嚼巴，吞了下去，眼睛一亮，身后的尾巴动了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气。它声地嗷叫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望着袁宁。
【没出息。】黑在旁边评价。
白虎顿时收回可怜巴巴的目光，转过去绕着黑转圈。
黑一爪子拍在白虎尾巴上。
【转得我头晕。】黑指责。
白虎蔫答答地趴下了。
袁宁一乐。他问黑：“我可以摸摸它吗？”
黑点头。
袁宁这才大胆地伸手往白虎身上摸去。好软！虽然是老虎，但是皮毛也软软的，摸起来可舒服了！
袁宁高胸和白虎玩耍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叮嘱：“白虎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白虎认真地点点头，昂着脑袋在袁宁身上蹭了一下，站在原地目送袁宁离开。
袁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圆盘一样的月亮已经开始往下移。
袁宁麻利地翻上窗户，正要往屋里跳，突然就僵在那儿。
月光无声无息地往屋里照。
照见了屋里坐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