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剧烈碰撞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雍疑立刻白了脸,郑媛转头看向他,“今日大夫出去的时候带了多少人?”
“今日公子出去为了打听消息,身边只有带上十几人。”雍疑着,郑媛的眼神几乎快要冒出火来。看着这幅架势,看样子诸公子是当街就火拼起来了,公子均身边带的那么十几个人,简直就是一碟开胃菜,咔擦咔擦两下就被人给吃的连渣滓都不剩下了。
“……”郑媛看了看车两边所带的奴隶,这些奴隶是奴隶,其实和那些私兵也就差了一身铠甲。“换条道,另外叫人去请那位过来。”
郑媛口里的那位,就是指华匀,华匀在新郑里头不任职,平常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城内晃荡,这会城内出事了,他在家里闭门不见客。但这会要还是不见客,就等着这辈子都别想回宋国了。
雍疑立刻换了一条道,新郑城中大道不止一条,这条被堵了还有另外一条。换了另外一条大道之后,道路畅通无阻。他们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宫门前,发现这里没有人驻守,立刻进去。
“往这边!”郑媛在车上给雍疑指路,雍疑就没有进公宫过,就算诸侯们的公宫大同异,可是雍疑还是两眼一抹黑,进去了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得让郑媛告诉他该怎么走。
公宫里此刻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守备森严,越往郑伯的寝宫靠近,路上见到的尸体也就越来越多,那些尸体横七竖澳倒在大街上,血流了一地,浓厚的血腥味熏的人想吐。雍疑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郑媛。他反正上过沙场,死人见得多了,无所谓。可是身边这位却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的。雍疑还真的有几分担心郑媛会嚎啕大哭或者吓得躲在车里不敢动。
郑媛伸手抓紧了车轼,“快点往前跑!”
雍疑闻言,下意识答了一声唯,双手车辔一振,马车加快速度,对着郑伯的宫室冲过去,到了郑伯宫室前,郑媛跳下车,那些带来的奴隶手里都捡起了不少路上遗落的武器,他们把郑媛护在中间,一群人就往宫室内跑去
。
宫室内台阶上到处都是鲜血,大片大片的尸体倒卧在地上。有些血迹已经开始发黑,郑媛绕过那些尸体,履上踩出一个个血脚印。
“进去找,快点!”郑媛大喝道。她推开半掩的门,直接冲进去,宫室内的场景比外头还要惨烈,外头好歹大多数还是全尸,但是宫室内却是断肢处处,喷溅在墙壁上的血迹到处都是。在火光下血迹有些发黑,透出无限的诡异。
公子均不会跑到郑伯的后宫里去,而卿大夫们处理朝事的地方离这里不近,在那里的可能性也不大,火把将宫室内的昏暗褪去,那些奴隶甚至雍疑自己都把宫室里头找了一遍,雍疑脚踩在地上,一不心践踏到一滩血上,连连跳开,火把下那滩血迹里头透出一个物什的轮廓出来。雍疑弯下腰去拿,从血迹里头抠出一块玉珏,擦拭干净了仔细一看,雍疑脖子上一股冰凉迅速顺着脖颈向下蔓延。
他四肢冰冷,喉咙里死活出不了声。
郑媛看见雍疑站在这里迟迟不动,她走过来看到他手里带血的玉珏,双耳轰鸣一声。那玉珏是今日公子均佩戴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茫然抬起眼,四处看了一圈,“找,继续找,哪怕他死了,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雍疑满脸悲怆,“主母,公子他……”
“你看见他死了?”郑媛唇抿紧几乎成一条线,她站在那里,死死盯着他手里那块带血的玉珏,“一间间找。”
她完,亲自弯腰去翻动那些尸体,仔细辨认。
郑媛直接闯入郑伯的正寝,这里血腥味道不比外头淡,郑伯死了一的尸体,脸色已经呈现出灰白色,他死不瞑目睁大的双眼,更是添了几分可怖。
郑媛在宫室中找了一圈,她把那些隐藏起来的门全部打开,一个个仔细的找。可是找到的不是尸体,就是一块块凝固的血迹。
她在偌大一个宫室里头扯开帷帐到处找,哪怕一丝一点,她都不愿意放弃。雍疑带着人在外头找,动作必须要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宫里头还会进什么人,到时候打起来,恐怕会更加混乱。
郑媛径直进了最里面,那里面比较外面稍微要整齐了些,可能作乱的人还没来得及到这里头来。只是她借着火光还是能够看到地上零星的一串血迹,沿着血迹,她走到一处帷帐前。郑媛一手高举火把,另外一只手扶上了剑。
她拔剑而出,剑尖挑开垂下的帷帐,里面一道寒光倾泻而出,直指向她的咽喉。郑媛下意识就拿剑来格挡住。
锵的一下,虎口被震的发麻。
“是你?”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嗓音,郑媛抬头一看,公子均的脸颊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她立刻把手里的剑一收,他原本握在手里的剑哐当一下掉在霖上。整个人也滑了下去。
郑媛立刻扶住他,他整个饶重量几乎都压在她的身上,郑媛吃不住他这一压,两人差点都倒在地上,她扶住他,看到他一只袖子上满是深色。
她扶他做好,伸手卷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血淋淋的一个伤口,伤口的血迹已经将内袍粘在了一起。
“这……”郑媛看的倒吸了口冷气
。她吞了口唾沫,将汹涌而出的泪意给逼了回去,她撕下自己深衣下摆,将布条绑在公子均的胳膊上,将他伤口固定住。以免伤口更加严重。
“我去叫人来。”郑媛立刻出去把雍疑叫了过来,雍疑见着公子均血淋淋一条胳膊,噗通就跪在公子均面前,“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公子均嘴唇发白,他抬起眼睛瞥了雍疑一眼,没有话。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郑媛伸手推了雍疑一把,“快点把人背出去!”
雍疑这才大梦初醒,“对对对,现在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快些让公子离开。”
雍疑着转过身去,郑媛吃力的把公子均扶到雍疑背上,雍疑背起公子均就走。雍疑背着公子均脚下生风似得,走的飞快,郑媛看着雍疑背着公子均上了马车,她看了一眼姚子所住宫室的方向。
“你们先回去,留下几个人跟着我走。”郑媛对车上雍疑道。
“主母去哪里?”雍疑吃了一惊,他还以为郑媛会和他们一块走。
郑媛看了一眼靠在车上的公子均,咬了咬唇,“我去找我母亲,很快就回来。现在你们快些走,那些人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再来。好好照顾他。”
着,郑媛带着一些人步履匆匆的跑向后宫的方向。
“你回来,回来!”公子均在车上连连大叫,郑媛回了一下头,“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去!”
她在公宫里生活了十多年,年幼的时候,没事就爱在公宫里头到处乱转。傅姆那会根本就管不住她,姚子只是她,也舍不得责罚。在这些年里头,她可算是把公宫里头有些比较偏僻的道路给摸的十分通透。不然她带着雍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路奔着郑伯的正寝来了。
郑媛走过一条偏僻无饶道,穿过一道门,终于到了后宫里。
这会后宫比郑伯那里好点,至少没有看见满地的死人。但安静的却有些不太像话,郑媛跑到姚子的宫室前,宫室门前安安静静,连个人都看不到。郑媛拍了几下门,没人应门,她干脆扯开嗓子,“是我叔姬,开门啊!”
门里头终于传来了动静,门从里头被推开一条缝,露出只眼睛来,见着门外站着的真的是郑媛。拿条细细的门缝豁然扩大,“叔姬怎么来了?”
开门的是姚子这边的寺人,寺人面色惶惶。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
郑媛挤了进来,“我母亲呢?”
“姚子带着公子公女在室内呆着呢。”寺人答完,郑媛立刻就对着姚子所在的宫室跑了过去。
姚子从昨日夜里就胆战心惊,到了现在,她半刻都不敢放松。抱着两个孩子躲在室内,令人封闭大门。
“母亲!”姚子抱着两个孩子,突然听到外头熟悉的声音。姚子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她怀里的夭动了动,“母亲,好像是姊姊。”
“这会你姊姊怎么会在这里?”姚子根本不信,她话语才落,室内就冲进个人来。
“母亲
!”郑媛看到姚子抱着孩子坐在席上,连忙上前,“母亲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姚子见到已经跑到面前来的郑媛大吃一惊,她见着郑媛满脸的灰,更是差点不出话来。
“我担心母亲,这就过来。”郑媛咬紧牙关,“母亲现在随我回去吧。”
虽然现在还没乱到后宫这里来,但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这一路上看到的尸体和血流满地,她咬紧了后槽牙。宫里乱成这样,诸公子几乎是将公宫里头当做战场了,就算后宫里头暂时能够平安一阵子,可又能平安多久呢?
“……”姚子惊诧的看着她。
“车子已经准备了,是现成的。母亲带着弟弟妹妹过去就可以了。我知道一条路人走的最少,趁着他们还没有打过来,还是快些走吧!”
“……这……”姚子自从进宫之后,除了老郑伯带她出去之外,基本上就没怎么出去过,她咬咬牙,点点头。
郑媛立刻让人带着姚子还有一对孩子上车,姚子这里几乎也剩不下多少人了。公子宋和子家打进来,人也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到?宫里头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心思活络的,都逃命去了。
郑媛看着亲人上了车,带过来的那些人在车周围围了一圈,从另外一个奴隶们专门送水和粮食的偏僻道上出去了。
新郑已经开始有点鸡飞狗跳了,出了宫门处,远远的还能听到厮杀的声音。
姚子白了脸,伸手捂住两个孩子的耳朵。
车辆加快速度,一路向公子均宫邸驰去。阍人还有其他家臣已经在宫门处等了好会,见着郑媛的车辆过来,立刻令人打开门,让车辆进入。车辆和随从一进去,阍人立刻把门关上。
车辆进了门,那些厮杀彻底被阻隔在门外,姚子紧绷的精神才松了那么一点。
夭左右看了看,她看了眼在母亲怀里无精打采的弟弟,在侍女怀里闹着要下来,两只脚才粘地,就跑到郑媛那里,拉住她的衣角,“姊姊,弟弟饿了,有吃的吗?”
郑媛闻言咦了一声,看向姚子,姚子怀里抱着儿子,那么的孩子伸手紧紧抓住母亲的前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家伙到现在还没断奶,不过在喝奶之外还会吃其他东西。郑媛问夭,“你们还没用夕食的?”
“就清晨用了一餐。”夭委委屈屈的,“之后庖厨的人都跑了,剩下来的那些人莫做膳了,连烧火都不会。”
完,夭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噜叫了一声。夭捂住肚子,满脸通红。
“让庖人去准备膳食。”郑媛立刻让人请姚子还有两个孩子到屋子里头去。
她安顿好母亲,就到公子均这里来,公子均这边华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和他一块的还有雍疑。
雍疑见到郑媛,心头的一块石头才落地。
“主母可回来了,车上公子差点要把臣给轰下去。”雍疑苦着脸。
“辛苦你了。”郑媛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帷帐内,“他怎么样了?”
“医师还在看呢
。”
华匀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医师在里头给病人治疗,其他人都等在外头,过了好会,医师走出来,双手上回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幸好,没有山要紧的经脉和骨头,只是皮肉伤。不过这些时日要清淡饮食,注意休息,另外不要沉迷女色,要是伤口崩开,就不好了。”
等到送走了医师,华匀站在那里,摇摇头,“怎么来来去去,的就是这两句呢?”
“大夫醒了,要见主母。”一个竖仆出来道。
郑媛和华匀都进去了,公子均看到和郑媛一同进来的华匀,愣了愣,“你也来了?”
“臣有话要对公子呢。”着,他看了眼郑媛,笑道,“叔姬不会在意吧?”
“既然是有事,自然是要紧的事,怎么会在意。”郑媛话语刚完,公子均盯着她开口,“你脸上那是怎么回事?”
郑媛出门之前以防万一,抓一把灰把脸一抹,顿时就成了个灰头土脸的子。如果不熟悉她的人,隔远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之前在家老是没等你回来,让雍疑出去打听消息,正门又被人堵了,心里怕你回不来,就只有冒险去宫里找你了。”着,郑媛眉眼弯了弯,“幸好我去了,不然……”
不然她就只能在家里枯等,枯等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樱
“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子既然受伤了。”华匀看了看公子均包扎妥当的伤口,问道。
郑媛也看了过来。
“还能是甚么事。公子宋和子家弑君,占了公宫,甚至还把守宫门,诸公子认为他想自立,带着自家私兵冲过去了。”
这事要新鲜,还真的没有多少可新鲜的。公子宋弑君之后,那架势在旁人看来,怎么看都觉得是他自己要自立为君。老郑伯留下来的公子,几乎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于是在宫门处就打了起来。
“我就是被殃及到了。”公子均皱起眉头,摆了摆手。“姚子怎么样了?”公子均问。
“幸好去的及时,后宫的人跑了一大半,甚至庖厨里都没有人。”郑媛咬住唇,后宫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女子,别自己做饭了,连生火都不会。一两或许勉勉强强可以撑下去,但是时间一长,没有人送食物的话,恐怕就悬了。
“那就好。”公子均点头。
“幸好公子没有大碍,不过新郑这一时半会,恐怕平静不下来了。”华匀一句话让郑媛的心都落到了谷底。
诸公子们为了君位,大打出手。现在还有个弑君的罪魁祸首在那里,暂时还能同心协力来对付公子宋和子家,可是时间一长,公子宋和子家被除去了,诸公子自己就能打起来。
“公子,臣觉得,这是个回宋国的好机会。”华匀拢着手道。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公子均,就连郑媛也忍不住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