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一片沉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见。
如妃端起桌上的茶盏,一脸惊疑的望向芳华,这位钱大夫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如何已经是嫁为人妇,而且是嫁给那褚昭钺?
京城别的公子哥儿如妃可能不认识,可楮国公府大公子的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为了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她没少派人去打听褚昭钺的事情,今年褚大公子受了重伤,气息奄奄,还瘸了腿,最后盛尚书家的二女儿嫁了过去冲喜,后来褚大公子的病好起来,那盛二姐又主动提出和离,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国公府。
当时如妃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那盛二姐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国公府长公子的身份还配不上她么?怎么反倒等着褚昭钺身子骨好起来了,她却执意要走?月夕曾在旁边气哼哼的跟她:“还不是那个女人没头脑!蠢货!”
原来盛家的二姐是个蠢笨的,难怪她家要将她嫁帘冲喜新娘,听了月夕公主的解释,如妃心里头给那未曾谋面过的盛二姐贴上了愚笨的标签。
可现在,如妃看着面前的芳华,只觉得那愚笨二字完全不能跟她相配——分明就是一副聪明样儿,生得跟水葱儿似的,弯弯双眉下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流转之间就有灵慧之气铺面而来。
这哪里是愚笨,这分明是兰质蕙心,冰雪聪明!
“钱大夫,你到底是姓钱还是姓盛?”如妃拿着盖子轻轻的碰了碰茶盏的边缘,一滴茶水从盖子上掉落,滴到了她的裙子上头,一个黑色的点陡然出现,迅速扩大,慢慢的将那织锦衣裳染出浅浅的一块印记。
“回娘娘话,草民姓钱。”芳华不亢不卑,神色淡然:“我母亲也不是盛思文养在外边的,公主殿下听信传言,以讹传讹,这样有些不好。”
“你……”月夕公主睁大了眼睛:“那日我去楮国公府,不就是你在那里给钺哥哥开药方?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在给褚大公子开药方不假,但我又没有自己便是那盛家的二姐,公主为何一定以为我便是盛思文的女儿?我对于外室这个词不太清楚,但是个人觉得,是那种靠有家室的男人周济才能生活的女子。然而我阿娘不是这样,她自食其力,靠着做些粗活勉强糊口,我自出生以来就与她相依为命,到十六岁前连盛思文的脸都没见到过,直到有一盛思文找过来请我假扮他的女儿去替嫁,我才第一次见到他,我可不承认盛思文是我爹,也不承认我阿娘是你口中的外室。”芳华眸子灿灿,眼中有一种不容蔑视的坚强:“公主殿下,你不知道这事情曲直便妄下论断,这不是明白人所为。”
这么长一串话,芳华侃侃来,中间连一个停顿都没有,行云流水一般,听得月夕公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鼓着一双眼睛盯住了芳华:“你这么多也没用,你便是外室女!”
“公主何必强词夺理,我过了,我姓钱,不姓盛,我答应替嫁,只不过是我心地纯善,想去给褚大公子治病,又怕楮国公府的人不相信我,故此才假扮了盛二姐嫁去了楮国公府,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盛二姐现儿还好好的在盛府,上次金花茶宴你们两人不还见过面的?”芳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你!”月夕公主气得不出话,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芳华,胸口起伏不定——她与盛明玉在慎王府争执,回宫以后就被如妃教训了一通,现儿芳华又将这事情提出来,她又生气又觉得没脸。
“既然钱大夫她姓钱,那便姓钱,哪里还有认错爹的?”如妃很不高心看了月夕公主一眼,这个女儿就是任性,做事不计后果,结果丢脸都丢到宫外去了。
“母妃……”月夕公主还欲争辩,却被如妃严厉的目光盯得闭了嘴,站在一旁嘟着嘴,很不服气的模样。
“月夕,你莫要再乱,钱大夫真的是医术超群,现在她的济世堂才开一个多月便已经声名大噪,若是不相信,你只管到外头打听打通便知道了。”许瑢走到了月夕身边,将她往外边拉:“母妃还要与钱大夫这养生之道呢,你就莫要到这里干扰了。”
月夕公主扭了扭身子,一脸的不服气:“既然的是养生之道,我到旁边听听又如何?难道她的只能让母妃听,就不许旁人听?”
芳华见她不依不饶,由不得哑然失笑:“公主想听便坐下听罢,我见着公主殿下肝火过盛,若不及时注意着,以后便会出问题,确实也该是要调养下身子才校”
“我身子好得很,能有什么问题?你这不是在诅咒我?”月夕公主似乎逮住了芳华话里的错处,又开始节外生枝起来:“你这不是庸医还是什么?”
“公主,我方才的是若是、就会,又没公主现在就有这症状。”芳华仔细打量了月夕公主的脸一番,见她虽然搽着脂粉,可额角处还是隐隐的透出了一点微黄,看起来那是她原本的底色,暗自点头,看起来月夕公主这阴虚火旺已露端倪。
“月夕,你且坐下,仔细听着钱大夫养生之道。”如妃很不高心指了指左首一张椅子:“你若是再不听劝,莫怪母妃要好好整治你了。”
月夕公主撅了撅嘴,很不情愿的扭着身子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揭开盖子便喝了一口,茶已经沏了一阵子,刚刚好凉了些,她将那口茶汤咽下,只觉甘美,又几口将一盏茶喝得干干净净:“再去沏一盏过来。”
“公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芳华悠悠开口:“公主素日里可会心烦失眠?”
月夕公主白了她一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口里得轻松,心里却有几分惊讶,最近她确实有些难以入眠,每日里都要宫女将那安息香烧上有一个时辰才能勉强入睡,而且睡着睡着便会惊醒过来,伸手一摸,身上汗津津的一片。
“公主可以不告诉我,但我却可以告诉公主,你肯定是有这个症状,而且……”芳华笑了笑,也不知道月夕公主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在这深宫里竟然还养出一副藏不住话的性子来,从她的表情看来,芳华能肯定,她绝对有晚上失眠的症状:“公主,你应该还会易口干,夜间盗汗,舌苔发红,少津,是否?”
月夕公主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芳华,不再话,此刻,赶着那沏茶的宫女将茶盏奉上,她想都没想,揭开茶盏盖子喝了一口,即刻间“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啪”的一声响,那递茶过来的宫女挨了一耳光,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口中告饶:“公主恕罪!”
“你这是想烫死我不成?”月夕公主跳了起来,一脚踹了过去:“都不提醒我一声,你是故意的!”
在芳华面前吃了瘪,月夕公主正是在气头上,这宫女也是倒霉,正正好赶上了。
“月夕!”如妃脸色一变,再怎么样,这宫女也是她手下的人,月夕怎么能这样嚣张呢,都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她难道就没想到过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坐在内殿中央?如妃皱了皱眉,女儿这是被皇上给宠着宠着宠坏了,就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了。
“母妃!”月夕公主忽然醒悟,慌忙将脚收了回来,气哼哼道:“我正是口渴的时候,她都不知道用温水沏茶,故意用滚烫的水来烫我!”
“月夕,这茶汤必须要烫才能将叶片散开。”许瑢在一旁也是叹气不已:“你快莫要胡闹了。”
“如妃娘娘,草民不得不提醒一下,千万不可忌医,从公主的举止来看,正符合那心烦燥热之症,况且着急喝水,也是因着口易渴,方才着急想要喝水。娘娘,若是可以,草民愿替公主殿下把脉。”
“哼,我才不要你这般假惺惺的!”月夕公主怒气冲冲的看了芳华一眼:“用不着你来给我把脉,我自去找太医便是。”
“月夕,既然钱大夫有意替你把脉,何必还要走去太医院?”如妃见着女儿这般行径,也是头大无比,用手指揉了揉额头:“你快些坐下来,好让钱大夫把脉。”
“母妃,不必了,我信不过她!”月夕公主行了一礼,直起身子道:“我这就去太医院,请那姜院首给我瞧瞧。”
那鲜艳的裙裳一晃,月夕公主已经拔足奔了出去,如妃瞪着女儿的身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个字也不出口来,许瑢皱了皱眉,朝如妃一拱手:“母妃,月夕最近是越发难以管束了,儿子想进言两句。”
芳华赶紧站了起来:“草民先告退。”
如妃母子要体己话儿,她还愣头愣脑的站在那里,那可就是蠢笨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