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钺。”
许瑢从外边跨步走了进来,苏福将门给掩上,自己站在了外边望风。
“阿瑢,哎……”褚昭钺从床上一个翻身坐起,掀开被子,撩开帐幔走了出来:“我现在心里很乱。”
“很乱?所为何事?”许瑢挑了挑眉:“不要告诉我你被盛姑娘的药灌得不想再喝了。”
“她灌我喝的药,哪怕再苦,我也甘之如饴,只是……”褚昭钺两眼望着窗外,眉头微微皱起:“她似乎对我一点也不热情,甚至没有想要掀开帐幔来看我容颜的意思。”
“忍不住了?”许瑢哈哈一笑:“没想到京城赫赫有名的褚大公子,也会因着这相思病变得牵肠挂肚起来!她是你的夫人,你便是想让她跟你共度春宵,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何这般畏手畏脚的?”
“你不懂!”褚昭钺正色道:“盛姑娘是人间最好的女子,我要用最真的心待她,如何能做那种勉强之事?什么叫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得尊重她,爱护她,不是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夫君,对她呼来喝去。”
听到此言,许瑢甚是惊诧:“阿钺,你变了。”
他与褚昭钺交好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过这种话,以前的褚昭钺,眼界有些高,参加京城的游宴,正眼也不往那些贵女们身上瞄,每次他询问可有觉得还不错的,褚昭钺都只是摇头不语,神情漠然。可是,万万没想到,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遇到这乡野村姑,眼高于顶的褚大公子居然变了个人,为了那盛姑娘,他可是费尽心机。
“我没变,只是原来没遇到值得我为她这般去做的人罢了。”褚昭钺皱着眉头透过窗纱看了看外边,他依稀能见着院子里有几个身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着丫鬟们在外头转悠。
“那你准备如何做?”许瑢见着褚昭钺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觉好笑:“你总不能跟盛姑娘这样过一辈子罢?”
“是,我……”褚昭钺点零头:“我这几日就该行动了。”
听盛芳华,轮椅还得两日就能做好,他迟早要跟盛芳华打照面的,若还是瞒着她,实在有些不好,也该提早给她打点底子,免得让她见了自己觉得有些错愕。
思及能与盛芳华相认,褚昭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钺,你真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许瑢在一旁悲叹:“一会忧郁一会儿笑,谁也不知道你下刻该是什么神情。”
“是,我病了,盛姑娘就是治好我的良药。”褚昭钺笑得更是开心。
夜色沉沉的坠了下来,空里已有一个饱满的半月,桂花已经开得很繁盛,浅白浅黄的花朵在枝头垂垂的坠了下来,被如水的月华照着,就如有轻雾笼罩在枝头,远远望了过去,氤氲一片。
月华照着明亮的琉璃瓦,闪着清冷的光芒,一间屋子里昏暗的烛光几乎要将被窗外的月色盖住,忽忽的闪着,让人看不清屋子里的两张脸孔。
“身子渐渐好起来了?”
“是,听大少夫人还在给大公子做一辆车子,他就能四处走动了。”
微弱的烛光照耀下,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犹如在打盹的猫,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
“夫人,下边该如何办?”
“听大公子的药全是那大少夫人自己过手,亲眼看着熬好再让苏福苏禄端了进去?”
“是的,”回答的声音里明显有一丝沮丧:“奴婢派人去打探过几次,就是莲心莲叶也不能接手,看起来那大少夫人十分谨慎,一时之间是得不了手的。”
“既然是不能得手,就不必轻举妄动,免得坏了全盘计划。”那被唤作夫饶主子没有睁开眼,只是缓缓儿道:“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你可联络了?”
“丫鬟勾不到,每日里都跟着大少夫人在走动,那个林妈妈,上回我跟她了几句话,还未及主题,只送了一个绞丝金包银的镯子,大少夫人刚刚好就过来了。”
“竟有这般巧?有没有被发现?”那闭着的眼睛慢慢掀开了一线,就如蛰伏在深潭里的鳄鱼,稍微张开了些,又闭合在一处。
“该是没有,不过第二日大少夫人便将放她箱笼的房间收拾了一番,把钥匙都收了回来,亲自掌管,不许旁人插手,只是并未处置那林妈妈,或许是没有被发现。”那声音渐渐的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兴奋:“林妈妈是盛府的老妈妈,她自然知道我塞一只手镯给她是何用意。”
“你有没有将自己的身份表明出来?”
“没樱”
“唔……暂且这样罢,先别太着急,我得看看形势再决定是否下手。”那人又睁开了半只眼睛望了望守在身边的那个婆子,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欲速则不达,知否?”
“是,老奴等着夫人发话再去做。”
“你去罢,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事情我自然会让人来告知于你。”那人坐直了身子,抬起手来放在嘴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现儿晚了,我也该歇息了,你跪安罢。”
黑蟊蟊的一团影子从那人脚边渐渐移开,佝偻着背,就如一张被弯曲的弓。坐在八仙座椅里的那人盯着那团影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再厉害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着急不着急,总会找到下手的时机。”
远处传来巡夜饶声音:“戌时已到,各处院门落钥,心火烛啦……”
最后一句话拉得长长,有不出的苍老悠然之感,仿佛一个耄耋老人,驼着背,正在迎着秋夜的凉风前校
屋子里的烛光晃了晃,随着“扑哧”的一声,终于熄灭,月色模模糊糊的照在窗纱上,淡淡的一团白色,那人站起身来,摸索着朝前边的床走了过去。
床很宽很大,是顶顶考究的拔步床,黑色檀木,外头的床栏都镶嵌着精细的螺钿,来自南海的鲛绡帐幔闪着冰冷的光,帐幔四角垂着鹅梨香,有一种淡淡的清冷。
床上没有人,只有一只玉枕,一床锦衾铺得整整齐齐。
八月真是好时分,不管是白还是夜晚,都是秋色宜人,盛芳华带着清月与清宁去逛了下园子,主仆三人折了几枝桂花,捧在手里一路有有笑的回来,将花枝插入瓶中,满手余香,便是连衣裳上也沾满了香味。
“大少夫人,你且先歇息一阵子,奴婢这就去让厨房烧热汤。”清月清宁忙完插花,便开始张罗着让盛芳华沐浴之事,两人推开门走了出去,一线银色的月光从半开的房门照了进来,一地明晃晃的白。
盛芳华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呵欠,坐直身子指示,忽然心提起了一半。
地上有一条人影。
那人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地上的影子也纹丝不动。
盛芳华吃惊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地上的那个影子——此人是谁?为何在这时候出现在门口?
从影子来看,这应该是个男人,没有发髻,而且腰肢不似女子那般纤细。
男人怎么会进到内院?盛芳华全身冰冷,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头发,将一支八宝琉璃滴露簪拔了出来,悄悄的攥在手心。
簪子一头是尖的,只要狠心下得了手,也能当防身的武器。
黑影没有动静,盛芳华也没有动,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条黑影。
果然,褚大公子生病绝对是有阴谋,她的猜测一点也没错,今晚这不速之客,或许就是阴谋里的一部分——她治好了他的病,他们按捺不住,准备杀人灭口。
正在思索之间,那黑影瞬间飞身而起,就如一只大鸟,直扑颇进了房间,快得她只来得及将手伸出去格挡,还没来得及将簪子的那端刺出。
“盛姑娘,是我。”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让盛芳华吃了一惊,她迅速反应了过来:“阿大?”
“是我。”褚昭钺咧了咧嘴,没想到她对自己记忆这般深刻,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便喊出了那个名字。
盛芳华抬起头来,就见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桃花村的阿大,一张生面瘫脸,眼角眉梢全挂着寒冰一般,而现在的阿大,虽然还是那眉毛那眼睛,可却是充满了笑意,犹如春风扑面。
“你果真是阿大?”盛芳华迟迟疑疑的问了一句,伸手捏了捏褚昭钺的胳膊:“嗯,不错这里的鱼线还没消。”
大周医疗条件比较差,她给他割肉疗伤,用鱼线将伤口缝合,鱼线不比前世的细,疙疙瘩瘩的结了个团子,到现在还没消。
“是我啊,盛姑娘。”褚昭钺感觉到她的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肌肤,不由得全身一颤,鼻子里又有几分热,他尽力压着自己的那种异样之感,笑得温和:“盛姑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