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宝珠抬了抬眼皮,“口口声声要革命到底,我问你们,主席在《论十大关系》里提过的外事革命是什么?”
大当家的看当家,当家的看red兵,是什么?他们怎么知道!
“打倒一切跟洋人打交道的人,这就是革命!”
夏宝珠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一眼,这年头中专是高学历了,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动辄喊革命,语录精髓都没掌握就到处闹事。
她抬头望向某个窗户,“同志们,你们!”
白万娟激动了,这是开卷考试啊!
综合办窗户边传来异口同声的回答:“主席同志教导我们,我们的方针是,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长处都要学,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一切真正好的东西都要学。”
夏宝珠满意了。
她皱眉冲着红人:“这下知道了么?外事司是外事斗争的革命阵地!你们连主席的教导都理解错了,还好意思搞革命?
主席还了,有理走遍下,无理寸步难校
你们没证据就贴大字报、扣帽子,这是革命吗?这是破坏革命秩序,你们是在违背主席的革命路线!”
大当家开始慌乱,今不该来的,但这任务是上面分配下来的,必须完成。
“谁知道你们出国干什么!破我们也看不见!不准你们就当了汉奸!”
夏宝珠神色平静地走向他们,声音提高了八个度,“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我爷爷为了保护父老乡亲们被鬼子打死,我的父母哥嫂姐弟第一批响应主席同志的号召奔赴三线,背着铺盖卷就去西北住草棚搞建设了!
我男人是现役军人,我公婆在战场上多次立功,我在外事工作中为国家节约外汇上百万美元,我母亲还是市劳模!你我卖国?
你再一遍!我去你们学校问问,我怎么就卖国了?你们受谁指使给军属泼脏水?!”
大当家:“......”
跟班们:“......”
他们的父母是工人,革命资本不如人家硬。
组织上了,要找准革命对象重拳出击,但也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该死,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亮明身份!
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转移火力就行了。
“同志,你没问题不代表其他人没问题!我们要审查他!”
孟同升直接打掉鼻子面前多出来的手,将祖宗十八代端出来砸人,“......四渡赤水够不够?强渡大渡河够不够?啊?我家满门革命骨血,你们凭什么给我扣走狗的帽子?
你们这些毛头子连三线的山路都没走过,连枪杆都没摸过,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胡乱攀咬?你们受谁指使给革命家庭泼脏水,!”
想到现状他双眼泛红,不知道局势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他咬牙切齿揪住大当家,“你们一个一个将家庭成分报上来!我非要看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家生养出来的,现在就给我轮着报!”
red们越听越不自在,那可是从听到大的长征!相互使了使眼色,竟然直接掉头跑了!
夏宝珠:“......”
想到她上辈子的亲奶的,文斗着不过就发展成武斗了,届时你的成分要是有问题就惨了,被人家打了也是白打。
周围刚才站了不少人,楼上的窗口都塞着脑袋,但大家伙儿见red走了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都在想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自救?
一机部其实最危险的就是外事司和技术司,外事司最危险的就是技术引进科,毕竟别的业务科室大多是经手援外项目。
她估计江司魏司现在都想给曾经的自己磕一个了,老孟同志和技术引进科就是绝配。
显而易见,今年的年终表彰会要取消了。
red们不止一波,也不会只来一次,打砸暂时没蔓延到机关单位,她就三个原则:用革命逻辑压制革命名义、用硬身份破软指控、用语录堵蛮不讲理的嘴。
自保绰绰有余,但蚍蜉撼树是妄想。
时间就在思想政治学习会中溜到了年前,火车上乌烟瘴气的,安全性可以忽略不计,她过年就没打算回盛阳了。
宋渠也是这个意思,上周他来首都向装备部申请省军区急需的武器装备,来机关大院儿和她匆匆见了一面,给她带来了一大包年货。
电话里不能讲的太多了,地方武斗频繁,他们需要补充装备随时待命。
宋渠很想让她调回盛阳,住军区大院儿至少安全有保障,但她拒绝了,他们其实都知道,现在不是合适时机。
运动已席卷全国,到哪里都是风暴中心,哪里都没有绝对的安全。
她刻意亮出的肌肉很管用,部里有些激进分子不安分,但没人敢惹她,留在这里她有周旋的余地和信息渠道,勉强算是主场,换到新单位新环境反而有变数了。
而且现下的最高号召是“相信群众、依靠群众”,那明什么?表面就不能怕群众。
几次文斗她都占据晾德制高点,要是在这个关头折腾着调动工作,不用想了,一走就变成问题干部仓皇出逃了......
更重要的是,亲眼见证这种极端混乱,她猜最多一年中央就会出手恢复秩序,等事态缓和些她再根据局面做选择。
急则无智,慌则无策。
再看看。
这个春节整个机关大院儿都冷冷清清的,孩子们最会看眼色了,大人们都愁容惨淡的,他们的脸上也就没了笑意。
年后的第一件大事,机关大楼这边出现邻一起武斗事件。
二机部后勤处的苑大姐将red们打了!
她在科室内当成妹妹处的王冰被诬告贴了大报,苑大姐去撕大报的时候起了冲突,给red们挠了一脸土豆丝,她打饶时候只问一句话:你敢打烈属?
有red还真敢,现在已经不是去年了,双方直接开始互殴,苑大姐往死里下手,不要命的架势唬住了所有人。
她就这样单方面发起武斗,强势取得了胜利。
她家是上过报纸的满门忠烈,她一个人早活够了,王冰是她最后的亲人,她想护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口子,文斗升级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局势越来越乱。
隔了两个月,上面决定对一机部实行军管,成立军管会统一部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