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休时间,高二(三)班难得的安静。
暖气片尽职地嗡鸣着,窗外灰蒙蒙的光透过凝结水汽的玻璃,给教室镀上一层慵懒的滤镜。
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憩,或者戴着耳机看书。
角落里,周雅婷坐立不安,手指反复绞着衣角,眼神时不时瞟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凌晨正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深栗色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她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沉。
旁边的椅子上,胖橘猫“胖墩儿”也蜷成一团,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人一猫构成了一幅和谐且极其懒散的安睡图。
周雅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悄悄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硬质卡套,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崭新的卡。
她站起身,动作带着点僵硬和别扭,一步一步挪向凌晨的位置。
她的脚步很轻,但在安静的教室里还是显得有点突兀,前排有同学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周雅婷的脸颊微微发烫,停在凌晨桌边,看着那个睡得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攥紧了手里的卡套,指节泛白。
“喂……” 她终于挤出一点气声,声音得像蚊子哼哼,“凌……凌晨……”
趴着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周雅婷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看着凌晨露出的那截白皙的手腕,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卡,一咬牙,伸出手指,心翼翼地、带着点戳地雷般的谨慎,轻轻戳了戳凌晨的手臂。
“嗯……” 凌晨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动了动,但没抬头。
“凌……凌晨!” 周雅婷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急促。
这次,趴着的人终于有零反应。
她慢吞吞地、像慢镜头回放一样,把脸从臂弯里侧过来,露出一只紧闭着的眼睛和一片被压得泛红的脸颊皮肤。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勉强掀开一条缝,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浓重的、被打扰美梦的迷茫和不爽,像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
“……干嘛?” 凌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沙哑,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却然带着一种“你最好有重要事”的压迫福
周雅婷被她这刚睡醒的、带着然懵懂杀伤力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慌,准备好的道歉词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紧张和窘迫。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卡套塞到凌晨摊开的英语书上,动作快得像丢烫手山芋。
“给……给你的!”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脸颊红得像要滴血,“昨……还有之前……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就是……” 她“就是”了半,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反而把自己憋得更红了,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点傲娇和委屈的,“……你别得意!我才不是怕你!”
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也像是怕听到凌晨的回应,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立刻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两只红得滴血的耳朵尖。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前排被惊醒的同学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凌晨还维持着那个侧脸的姿势,一只眼睛半睁着,里面那层被打扰的薄怒水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道歉弄得有点懵,缓缓散去,只剩下纯粹的茫然。
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仿佛大脑还在努力加载刚才接收到的信息。
她垂下视线,看向被丢在英语书上的那个卡套。硬质透明的塑料壳保护着一张印刷精美的卡。
卡上,是四个背对着镜头、姿态各异却都气场十足的身影,站在仿佛燃烧着舞台火焰的背景前。四个人穿着统一的、极具未来感的黑色演出服,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从左到右:
最左边的是一个相对纤细的背影,银白色的长发温柔中又带着些不羁,微微侧头露出的下颌线冷峻流畅,单手插兜,姿态带着一种慵懒的锋芒——Auraro。
旁边是一个高挑的背影,火红的发尾像跳跃的火焰,微微仰着头,肩膀宽阔,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份张扬的自信——phoenix。
中间的身影修长挺拔,深蓝色的短发整成背头,几缕发丝垂落,姿态优雅从容,像静谧的深海——Yves。
最右边则是一个相对娇但气场丝毫不弱的背影,浅紫色的长发如瀑,微微歪着头,透着一丝俏皮和神秘——Sylvia。
卡下方印着烫金的艺术字体:INo - the Ignition。
凌晨的目光,在触及最左边那个银白长发背影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卡套的边缘——那里有一道很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折痕,以及卡套封口处一点新撕开的塑封毛边。
显然,这张卡被保存得极其用心,甚至可能是新拆封的。
INo的限量卡,尤其是这种全员背影的稀有款,在粉丝圈里是出了名的难抢且昂贵,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去蹲点、拼手速、甚至加价收。
她记得,刚转来临川一中时,她的同桌阮眠,那个文静内向、平时话不多的女孩,下课后突然问她知不知道INo。她当时沉迷于物理不可自拔,就随口“嗯”了一声,模糊地了句“Auraro的编曲有点意思”。
就那么一句话,被阮眠默默记在了心里。
现在看来,阮眠大概和周雅婷关系不错,或者周雅婷为晾歉,特意去问了阮眠。
凌晨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拿起那个卡套。
冰凉的塑料壳触感让她残留的睡意又散去了一些。
她翻到背面,看到右下角用极细的银色记号笔写着一行的、娟秀却透着点紧张的字迹: 「对不起。还迎…能……能教教我吗?一点点就协…(学习&钢琴)」
那个“一点点”后面还画了个笨拙的、的猫爪印。
“噗……”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气音的笑声从凌晨喉咙里溢出。
她迅速抿住唇,但眼底那点慵懒的困倦彻底被一种无奈又心软的笑意取代了。
她看着那个猫爪印,又看看周雅婷座位上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的鸵鸟背影,琥珀色的眸子里漾开一丝清浅的涟漪。
她把卡套在指尖转了个圈,然后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只终于睡醒舒展筋骨的猫。
她拿起笔,在那本摊开的、被胖墩儿压出几道褶子的草稿本空白处,“唰唰唰”地写了几行字。字迹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慵懒随性的潦草,却筋骨分明。
写完,她把那张纸撕下来,动作随意地折了两下。然后,她站起身,在周雅婷同桌惊愕的目光中,晃悠到周雅婷的座位旁。
周雅婷还埋着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耳朵红得能滴血。
她能感觉到有人停在她桌边,巨大的羞耻感和紧张让她几乎窒息。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两根手指夹着那张折好的草稿纸,轻轻放在了周雅婷紧紧攥着拳头的胳膊旁边。
“喂。” 凌晨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没了之前的疏离,“下午放学,琴房。” 她顿了顿,看着周雅婷瞬间绷紧的肩膀,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真麻烦”的无奈,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带着你的谱子……和脑子。”
完,她也没等周雅婷反应,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转身又晃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趴了下去,把脸埋进臂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慵懒依旧。
教室里依旧安静,但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雅婷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震惊,眼圈甚至有点红。
她看着胳膊边那张折好的纸,又看看后排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与周公下棋的身影,心脏砰砰狂跳。
她颤抖着手,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展开。
纸上只有两行字:
1. 《高考数学核心考点精炼》(蓝皮)p57-89,例题全做,错题标记。
2. 《哈农》第5、12条变速练,音阶c大调&a调三度六度,每30分钟。
落款是一个极其潦草、几乎认不出来的“凌”字,旁边还画了一个更潦草的、勉强能看出是闭着眼睛的猫头简笔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羞愧和感激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周雅婷的心防。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
她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像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猛地再次低下头,但这次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掩饰自己汹涌的情绪和嘴角那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后排的阮眠悄悄回头,看到周雅婷通红的耳朵和颤抖的肩膀,又看看旁边趴着的凌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的笑意。
她悄悄对周雅婷比了个“oK”的手势。
周雅婷感觉到阮眠的动作,把头埋得更低了,但攥着纸条的手却更紧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啊啊啊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还画了猫猫头!
Auraro的卡没白送!值了!太值了!
从今起!凌晨就是我唯一的姐!谁敢她不好我跟谁急!
下午琴房!带谱子!带脑子!我……我是不是该洗个头?!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周雅婷像是被铃声惊醒,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她看也没看周围,攥着那张宝贵的纸条,像颗炮弹一样冲出了教室后门,大概是去洗手间平复心情(或者洗头?)了。
后排靠窗的位置,凌晨被铃声吵得皱了皱眉,把脸在臂弯里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女孩子……真麻烦……”
但那微微向上弯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情——像窗台上那只被惊扰后、慵懒地舔了舔爪子、又重新趴下的胖墩儿,带着点无奈,但更多的是被阳光晒暖肚皮般的、懒洋洋的惬意。
……
下午放学的铃声拖着慵懒的尾音,宣告着一“刑满释放”。
高二(三)班瞬间从午后的沉寂切换到“饿虎扑食”模式。
周雅婷像上了发条一样,第一个弹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书包,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心翼翼地把那张画着猫猫头的“圣旨”对折好,放进笔袋最里层,又检查了一遍琴谱是否带齐,最后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教室后排。
她看到凌晨依旧趴着,仿佛铃声与她无关,胖墩儿甚至在她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揣着手打盹。
“喂……”周雅婷鼓足勇气,挪到凌晨桌边,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琴……琴房……”
趴着的人毫无反应。
周雅婷急了,也顾不上矜持,伸出手指,这次力道重了些,戳了戳凌晨露在外面的胳膊:“凌晨!好的……琴房!” 语气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控诉。
“嗯……” 凌晨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压出红印、睡眼惺忪的脸。
她琥珀色的眸子茫然地聚焦在周雅婷写满“你再不起来我就哭给你看”的脸上,几秒后,像是终于加载完毕,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她慢吞吞地坐直,伸了个仿佛能持续一个世纪的懒腰,骨头咔吧作响。
胖墩儿不满地“喵”了一声,跳下椅子,伸了个猫式懒腰,尾巴高高翘起。
“知道了。”凌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边慢动作似的往书包里塞东西,那张INo卡被她特意从英语书里拿出来塞进衣服口袋,一边含糊地嘟囔,“急什么……又不会跑……”
周雅婷看着她这副“树懒成精”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又不敢催。
凌晨眼皮都没抬,拉上书包拉链,然后弯腰把胖墩儿抱起来,熟练地塞进自己半开的书包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好奇的眼睛,动作一气呵成,像在打包一件随身行李。
周雅婷:“……” 带猫去琴房??
“走了。”凌晨背上书包(连同里面的猫),径直往外走,仿佛周雅婷只是空气。
周雅婷赶紧跟上,像个亦步亦趋的跟班。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就撞上了刚下课的高三三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