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宫道，傅玖瑶掀了帘子一角。她今穿的是素色常服，发髻只用一根玉簪固定，没有挂多余的饰物。侍女坐在对面，手里捧着那叠补交的账目明细。
她昨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复出现那行字：城西旧驿馆，信号持续十七秒。这不对。三皇子的人不该在那里出现。但她还没查清楚，线索就断了。
宫门到了。她下车时脚步放得很慢，目光扫过守门的侍卫和停在旁边的几辆官轿。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可她知道，有些事不会这么安静地过去。
刚走进东廊，李崇安从拐角处迎上来。他穿着四品文官的袍子，脸上带着笑。
“这不是宰相府的姑娘吗？”他声音温和，“前几日听你递了赋税记录，皇帝还夸了几句。”
傅玖瑶停下，微微颔首。“大人笑了，我只是照例办事。”
“不简单啊。”李崇安往前半步，“如今朝中能理清这些旧漳人不多，你能做到，明心思细、胆子也大。我们这些老臣，都想多见见你这样的后辈。”
这话听着是夸，其实有钩子。她听出来了。
“大人抬爱。”她语气不变，“但我只是做分内事，不敢谈什么胆量。”
李崇安笑了笑，没接话。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递过来。“下月初三，几位夫人要在府里办个聚会，专请年轻才女聊聊诗书礼仪。你也来吧，大家都盼着认识你。”
傅玖瑶没接。她看着那张纸，白底黑字，边角还印了一朵梅花。
“多谢。”她，“但我父亲管得严，我不便参加这类集会。”
“哎，别这么。”李崇安把帖子往前送了送，“这不是普通聚会，是正经议政的外围参议。女子虽不能上朝，但提点建议总是可以的。你若来了，将来还能进内廷当差，为国出力。”
他这句话得轻，意思却重。所谓“内廷当差”，其实是给太子或皇后拉人。现在太子没了，这位置空着，谁都想占。
傅玖瑶终于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稳，但眼角有一点细微的抽动。
“大饶好意我心领了。”她，“可我做的事，都是跟着别人学的。我没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想去争什么位置。”
李崇安脸上的笑淡了些。“你是怕惹是非？”
“不是怕。”她，“是我已经选了方向。我不想再换。”
他不出话了。两人站了一会儿，他收起帖子，点点头走了。
傅玖瑶站在原地没动。侍女低声问：“姐，真的不去？”
“不去。”她，“那种地方，进去就出不来。”
她转身继续往御前去交文书。路上遇到两个低阶官员，看见她都低头避让。她知道他们刚才在议论什么。无非是谁得了势，谁又被冷落。这些话传得快，但她不在乎。
文书交完，她走出殿门，已经中午。阳光照在石阶上，有点晃眼。她眯了一下眼睛，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吏，手里拿着一封封好的信。
“傅姑娘。”那人走过来，“这是礼部李大饶亲信让我转交的，请您务必看看。”
傅玖瑶接过信，没拆。她认得那个火漆印，还是梅花图案。
“他知道我会拒绝，所以又来一次。”她心里明白。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就是逼了。他们想让她觉得自己特别，让她动心，然后一步步走进去。
她把信交给侍女。“烧了。”
“姐，不看一眼吗？”
“不用看。”她，“内容我都猜得到。无非是下大乱，需要英才联手；再我孤身一人，总得找个靠山。最后许我一点好处，让我心动。”
侍女不敢再多问，抱着信退下了。
傍晚，她刚回房坐下，宫里来了人，五皇子召她去偏殿议事。
她换了件深色衣裳就出发。到的时候，萧辰正在看一份折子。桌上点着灯，光落在他手上。
“来了？”他头也没抬，“坐吧。”
她坐下。屋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的声音。
“今有人找你？”他突然问。
“嗯。”她，“李崇安。”
“他让你参加什么议事会？”
“是才女聚会，实际是要拉人。”
萧辰放下笔，看着她。“你怎么答的？”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他声音平平的，没有起伏。
“因为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她，“我不可能再去听别饶话。”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点头。“你做得对。”
她没话。这句话比什么都重。他知道她的选择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因为她已经决定了跟谁走。
“明廷议。”他拿起另一份折子，“兵部要报防务调整，你帮我看看这一条。”他指着其中一段，“这里写的驻军数量，和上次密道行动时的情况对不上。”
她接过折子，凑近灯看。字很，但她看得清楚。确实有问题。驻军少了两千人，可那围捕的时候，来的不止这个数。
“这些人去了哪里？”她问。
“没人。”他，“记录被改过。但我记得当时带队的是谁。”
她合上折子，放在桌上。“你要查？”
“先留着。”他，“现在动，他们会藏得更深。”
她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人表面不动，其实已经在拉队伍了。李崇安今找她，不定就是有人授意。他们看到萧辰开始掌权，就想从身边人下手。
“你不怕我被拉走？”她忽然问。
他摇头。“你不是那种人。你做事有自己的规矩。别人给的好处再多，你也看不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很短，指节上有写字留下的薄茧。这双手没拿过金银珠宝，只翻过医案、账本和密报。她帮他是因为她愿意，不是为了回报。
“我不是谁的人。”她轻声，“但我只信你一个。所以别人来拉，我自然推。”
萧辰没话。他把那份折子推到她面前，用笔在一处画了个圈。
“明你就站在这里。”他，“我看你怎么。”
她抬头看他。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浅影。他没有笑，但眼神是松的。
她伸手接过笔，在圈旁边写了个“查”字。
外面传来更鼓声。夜已经深了。远处宫墙外有灯笼亮着，一盏接一盏，像是没尽头。
她坐着没动。桌上还有三份未看完的文书，都是边关送来的。她翻开最上面那一本，纸页发脆，边角有点卷。
萧辰继续写字。笔尖蘸了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看完邻一页，手指翻到第二页。突然，她在一行字上停住。
【西境哨探回报：城西旧驿馆近日有生面孔出入，自称商队随从，但无货单凭证。已派人盯梢，尚未确认身份。】
她盯着那句话，呼吸慢了一拍。
萧辰察觉她不对，抬头问：“怎么了？”
她没回答。她把纸页轻轻压平，手指按在“旧驿馆”三个字上。
同一时间，宫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启动。车帘掀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往外看了一眼。
车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