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城门外的石板路，溅起一串水花。傅玖瑶握紧缰绳，风迎面刮来，吹得她额前碎发贴在脸上。前方路口，一道墨青身影立于油衣之下，萧辰已等候多时。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目光落在傅玖瑶身上，“人都齐了？”
“齐了。”她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护生方专署的印鉴，递过去，“这是刚取来的，你收好。”
萧辰接过，仔细查验后放入随身布囊。他扫了一眼身后长长的车队，三十六辆药车一字排开，每辆都用厚布盖严，捆扎牢固。护卫列队两侧，个个神情紧绷。
“地方官那边可有回音？”他问。
“父亲的手令已经送出去，五皇子也派了人跟进。”傅玖瑶抬头看他，“车队不会再被拦。”
两人沉默片刻。远处传来喧闹声，尘土扬起的路上，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
最先跑过来的是几个孩子，光着脚丫，手里攥着野花和粗布包着的干粮。他们挤到车前，仰头看着穿白麻衣的傅玖瑶，一个男孩大声喊：“神医来了！娘神医来了病就能好！”
老人们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有人跪了下来，额头抵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被人搀扶着上前，双手颤抖地捧着一碗茶。
“姐……这是我采的野菊泡的，您喝一口吧……求您救救我儿子，他咳了半个月了，夜里喘不上气……”
傅玖瑶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老人胳膊，“我会去的，一定去看他。”
她接过茶碗，没喝，却稳稳捧在手里。人群安静下来，上千双眼睛盯着她。
萧辰站在一旁，没话。他知道这一刻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权谋。这是百姓把命交到了这个人手上。
傅玖瑶站起身，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铜筒。她将它举到嘴边，声音透过铜壁传出，清晰传遍全场。
“我此行只为救人。不为名，不为利。你们信我一日，我就守你们一日。家中有病患的，回去告诉他们——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哭声和呼喊。有人高喊“活菩萨”，有人磕头不止。几个年轻汉子自发加入护卫队列，要一路送到永安州。
萧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东西？”
“早准备的。”她，“只要能让人听见我话，就不怕没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队伍重新启程。百姓沿着官道两侧跟着走了一段，直到脚步跟不上马车的速度才停下。有人一直挥手，有人跪着没起来。
傅玖瑶骑在马上，腰背挺直。那碗野菊花茶被她放在药箱最上层，盖子没合。
色渐暗，风突然大了起来。头顶云层翻滚，由灰转黑。远处雷声闷响，像鼓点敲在人心上。
“要下雨了。”萧辰抬头看。
“让前面加快速度，争取在大雨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傅玖瑶下令。
话刚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稀疏，转眼连成线，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泥土迅速变软，路面开始打滑。
“慢！”傅玖瑶猛地勒马，“传令下去，所有车辆减速，前后保持距离！”
她策马奔向车队中间，跳下马查看一辆药车的绑绳。绳索已被雨水浸湿，有些松动。她立刻动手重新捆扎，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出红痕。
“别只顾头尾！”她对身旁护卫喊，“中间这几辆装的是退热散和止咳汤剂，一旦受潮全批报废！”
萧辰也下了马，在另一侧检查车厢。雨水顺着他的油衣往下淌，他抹了把脸，冲她点头：“这边稳住了。”
可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水横扫，视线模糊。马匹不安地嘶鸣，有几匹差点失控。一辆药车车轮陷进泥坑，车身倾斜，眼看就要翻倒。
“垫石头！”傅玖瑶冲过去，弯腰搬起一块路边的硬土块塞进轮下，“再来两个人！”
三人合力将车推正。她的鞋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只剩一只。她没管，继续检查其他车辆。
“这样不校”萧辰走到她身边，声音压过风雨，“再往前十里有个山神庙，虽废弃多年，但能避雨。”
“你也知道那个庙？”
“去年巡查时路过。”他，“屋顶还算完整，至少能让人和药材喘口气。”
“那就去。”她点头，“派人 ahead 探路，确认路径安全。另外通知所有随行医官，进庙后第一件事是检查药箱密封情况，发现破损立即上报。”
萧辰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你还能撑住？”
“我没时间倒下。”她，“现在每一刻都可能决定多少人能不能活到明。”
前锋派出两人先行探路。队伍改为单列缓行，每辆车前后都有人扶着。傅玖瑶走在最前面带路，她的衣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但她步伐没乱。
萧辰默默靠近，将自己的油衣一角拉过来遮住她肩头。她没拒绝，也没话。
雨幕中，官道变成一条泥河。马蹄踩下去发出噗嗤声，每一次抬腿都费力。有人脚下打滑摔倒，立刻被旁边的人拉起。
“前面来人了！”前方突然传来呼喊。
探路的护卫回来了，浑身滴水，脸色凝重。
“庙还在，但路上塌了一段，马车过不去。我们得绕路，大概偏两里。”
“路能走吗？”
“勉强可以，但更滑。”
傅玖瑶立刻下令：“改道。所有人集中注意力，车不能丢，药不能湿。”
队伍转向田埂旁的径。这里没有石板，全是松软的泥地。第一辆药车刚驶入，车轮就陷了半尺深。
“卸货分运！”她当机立断，“把最要紧的药分成包，人背马驮，优先送过去！剩下的等雨停再转运！”
医官们迅速行动。有人撕开外袍做成简易背袋，有人直接把药包抱在怀里。
萧辰脱下外袍裹住一箱急救针剂，“我来背这个。”
傅玖瑶抓起一捆防护面罩塞进自己包袱，“我去前面开路。”
她走在最前，一手提灯，一手拄着一根木棍探路。雨水糊住眼睛，她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忽然，脚下泥土松动，整个人向前乒。她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包袱，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萧辰赶上来扶她，“伤着没有？”
“没事。”她咬牙站起来，腿在抖，“继续走。”
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座低矮屋影。屋顶斜塌一角，但墙体尚存。
“是那里。”她。
队伍缓缓靠近破庙。门板歪斜挂着，里面空荡昏暗。有茹燃火折子，照亮了墙角一堆干草和几张破桌。
“先清场！”傅玖瑶命令，“找干燥地方铺席子，所有药品分类摆放，远离墙壁！”
人们鱼贯而入。傅玖瑶站在门口，看着最后一辆空车被拖到屋檐下。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指尖发白，嘴唇泛青。
萧辰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布，“先进去换衣服。”
她摇头，“等所有药登记完再。”
这时，一名医官匆匆跑来，“傅姐，第三批药箱里有一包蜡封裂了，里面的药粉可能进了潮气。”
傅玖瑶立刻转身，“拿过来我看看。”
她接过打开的药包，捻起一点粉末在指间揉搓。潮湿的颗粒感让她眉头一皱。
“这包作废。”她果断，“拆开另三包补上，记录损耗数目。”
医官应声而去。
萧辰看着她蹲在地上写记录，笔尖冻得几乎握不住。
“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吗？”他忽然问。
她抬头，“因为我看得见那些人怎么死的。咳嗽、高烧、窒息……最后连哭都发不出声。我不去，谁去？”
外面雨声如注，庙顶漏下几道水线，在地上汇成洼。
傅玖瑶合上册子，站起身。她的鞋还丢在五里外的泥路上，脚底全是凉意。
但她走向最里面那排未开封的药箱，伸手摸了摸箱子边缘是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