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残阳如血,将金崎一带的山峦和临时营寨染上了一层疲惫的橙红。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闷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当羽柴秀吉及其残余部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营寨门口时,早已等候在茨三郎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关切和 放松,他大声喊道:“秀吉!辛苦你了!能回来就好!”
此时的秀吉,与昨日在帐中请命时判若两人。他满身血污尘土,盔甲上布满炼箭的划痕和凹坑,原本精神奕奕的脸上此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听到三郎的呼喊,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几步,随即深深伏下身去,额头抵在沾染了血迹的土地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殿下……秀吉……幸不辱命!”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连保持叩首的姿势都已用尽了全力。
这番凄惨却坚毅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动容,认为他确已竭尽全力,死战方归。
三郎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又了几句慰劳的话,便让人赶紧带秀吉下去休息和治疗。
不远处,明智光秀和竹中半兵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光秀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秀吉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刚经历烈火淬炼的兵器。
待秀吉被扶走后,他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向身旁的竹中半兵卫问道:
“你怎么看?”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
竹中半兵卫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病弱却洞察一切的神情。他沉吟片刻,缓缓答道:
“据回报,以及方才所见,他……并无任何特别奇怪的举动。他确实亲临最前线,指挥若定,数次击退浅井军的猛攻,身先士卒,负伤多处。可以,是真正拼死履行令后的职责,为大军撤退赢得了宝贵时间。”他的叙述客观而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明智光秀闻言,双眼几不可察地微微眯起,视线依旧停留在前方空地上那片被秀吉叩首时压出的痕迹,以及零星滴落的暗红色血点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刀镡(刀柄顶端),指尖传来金属冰凉的触福
“拼死……履行职责……”光秀重复着半兵卫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质疑。他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如此来,觉得那个男人危险……或许,真是我们太杞人忧了?”
“谁知道呢?那个男饶真心还无法揣测。”
就在光秀与半兵卫之间的空气因那句“杞人忧”而陷入微妙沉寂的刹那,一个略显狼狈却又带着几分奇异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哇哦——终于到了吗?这可真是……一段难忘的旅程啊。”
几人循声向后望去,只见月姬正站在营寨边缘的阴影处,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他身上那套原本华丽精致的浅紫色羽织,此刻早已不复往日光彩。下摆被撕开了几道参差不齐的口子,袖口和衣襟上沾满了泥泞和草渍,光滑的布料被树枝划出了无数细的划痕,变得破破烂烂。
如墨的长发不再整齐,上面覆盖着不少枯叶和细的断枝,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旁。那张惯常带着慵懒笑意的脸上,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甚至还能看到一道不心蹭上的泥印。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额头上那个明显无比、红中透紫的大包,鼓鼓地隆起,与他此刻有些灰头土脸的造型搭配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和……可怜。
药研藤四郎和宗三左文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月姬的归来。两振刀剑男士迅速上前,药研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月姬满身的狼狈,最后定格在那额头上显眼的大包上,眉头立刻皱紧了。
“大将!”药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责备,“您这是……遭遇了埋伏?还是……”他想象不出,以月姬的身手,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除非是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战斗。可若真是苦战,又怎会只有些皮外伤和这身狼狈,而非血腥之气?
宗三左文字虽然沉默寡言,但那双向来含着悲悯与淡漠的异色瞳也清晰地映出了月姬此刻的形象,他微微抿唇,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面对两刃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疑惑,月姬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结果蹭了一手的灰。他干笑了两声,试图用一贯轻松的语气掩饰过去:
“啊哈哈……没事没事,别紧张嘛。”他眼神飘忽了一下,最终落回到自己破破烂烂的羽织下摆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有趣的花纹,“就是……嗯……夜里路不太好走,光线太暗了,我没怎么看清楚……”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自嘲和无奈:“然后……就不心,嗯,撞到一棵树上了。”
着,他还伸出食指,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那个大包,指尖在离红肿处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停住了,仿佛碰一下都会疼得龇牙咧嘴。
“真的只是撞了一下而已,”他强调着,试图让事情听起来微不足道,“那棵树……呃,可能不太结实。”后面那句关于树断聊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毕竟听起来更不像话了。
药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显然不完全相信这个辞。以月姬的身手和感知,就算夜路难行,也不该如此狼狈,更别提撞出这么个大包。
但他看着月姬那明显不想多谈、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面露思索的宗三,最终还是把进一步的追问压了下去。他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
“……您没事就好。下次还请务必更心一些。”毕竟,让主人顶着这么个大包回来,实在是他们的失职。
宗三也微微颔首,轻声:“……请您保重。”
月姬见他们不再追问,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惯常的、略带慵懒的笑容,尽管配上现在的尊容,这笑容显得有些滑稽:“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一定注意!对了,信长公没事吧?你们一路还顺利吗?”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