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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十年六月二十,晴。

午门前,万人空巷。腰斩刑台高筑,赤旗猎猎,像一柄巨大的刀,悬在都城上空。

公皙间被押上台,只着素白中衣,背缚双手,长发披散,沾满血污。昔日镇北将军,如今形如鬼魅。台下,百姓怒骂,掷菜掷石——之声,如潮汹涌。

监斩官展旨,宣读罪状:

私造龙袍,谋大逆,罪当腰斩!

令牌落地,刽子手扬刀——刀光映日,亮得刺眼。千钧一发之际,一匹快马穿市而入,马上内侍高举黄旗:

圣谕——留人!

刽子手急收刀,刃风仍划破公皙间后腰,血线瞬间涌现。他踉跄跪地,却仰头大笑——

哈哈哈!连死,都不让老子痛快!

内侍不理,径自登台,展旨宣读:

奉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公皙间,罪大恶极,论法当诛。然皇商查氏请曰留其性命,以慰亡灵,朕念其旧功,特赦死罪——赐守陵人,永世不得出!即刻押赴皇陵,无诏不得返!钦此。

守陵人?百姓哗然。

——比死更惨的,是活成囚。

同一刻,太极殿侧殿。

秦雪跪于御前,绛红诰命服铺陈在地,像一滩凝固的血。

臣女斗胆,她叩首,公皙间一死,不足偿罪。留其性命,使日夜面对亡灵,才是惩戒;且北疆旧部众多,若腰斩于市,恐激兵变。守陵,两全。

皇帝沉吟,指背轻敲案面,半晌,淡声:准。卿之请,甚合朕意。

他抬手,内侍会意,即刻拟旨。

秦雪再叩首,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死?太便宜。她要他一息尚存,却生不如死;要他被时光一寸寸凌迟,直到自己把自己嚼成灰。

皇陵,距京七十里,青山环绕,永世封闭。

陵区深处,有座——专为废黜宗室、罪臣守灵而设。石室三间,无窗,唯留一孔,投食递水;铁门厚半尺,钥归陵监,非皇命不开。

公皙间被押至遗宫时,已是深夜。

铁门闭合,回声在空山久久不散。石室内,一盏豆油灯,一榻草席,一盂冷水,一牌位——

牌位上,赫然四字:查澜雪灵。

他愣住,随即大笑,笑得弯下腰,笑得血从伤口迸溅:好,好一个以慰亡灵

笑声未落,铁门外,秦雪的声音透过栅孔,轻而冷:

将军,从此后,你与她——日夜相对,永世同穴。

灯影摇晃,牌位静默。

公皙间趴在草席上,背伤裂开,血渗入稻草,凝成黑痂。他抬眼,便看见那四个字——查澜雪灵。

一笔一划,像四把刀,缓慢而持久地,剜他的骨。

查澜雪......

他嘶哑唤,却无人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在石壁间来回碰撞,越撞越疼。

第一夜,他怒,砸牌位,牌位却钉死在案,纹丝不动;

第二夜,他哭,抱牌位,泪水把字浸得模糊,却洗不掉血迹;

第三夜,他癫狂,以头撞墙,血溅牌位,像一场迟到的赎罪;

第四夜,他静了——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为亡灵敲的更鼓。

每日辰正,陵监投食——

一盂糙米,一碟咸菜,一瓢冷水,无盐无油,无肉无腥。

第一日,他怒,掀翻食盂;

第二日,他饿,舔尽盆底;

第三日,他学会用指甲一粒粒抠米,抠得指肉翻卷,却不敢浪费一粒——因为,再掀翻,便无下一顿。

偶尔,食盂底压着一张纸条——

今日北疆无战事,百姓饱暖,谢将军守陵。

今日七月半,鬼门开,将军可曾梦见亡灵?

字迹娟秀,他认得——是她。

她把胜利,一口口喂给他吃;让他用饥饿,记住自己曾造过的孽。

一年,两年,三年......

石壁被他用指甲抠出道道血痕,却抠不出一条出路;

牌位被他的血、泪、汗,浸得发黑,却浸不掉那四个字;

他的眼睛,从亮到暗,从暗到灰,最后只剩一片浑浊——像被磨旧的铜镜,照不见自己,只照见亡灵。

他开始话,对着牌位,一日不停——

查澜雪,今日是我被锁的第四百三十七......

我梦见北疆雪,梦见你端着酒,梦见你......对我笑。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你回来,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滴水声——

滴答,滴答,像更鼓,也像凌迟的刀,一刀一刀,割他的骨,削他的魂。

第五年,冬至。

铁门开启,风雪灌入。

公皙间趴在地上,骨瘦如柴,长发披面,听见脚步声,他艰难抬头——

绛红大氅,云雁霞帔,凤冠上十二旒轻颤,像一场遥远的梦。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一点火星:查......澜雪?

秦雪立于门前,背对风雪,手里托着一只铜壶——

壶嘴,仍如鹤颈,仍似五年前,那场。

将军,她声音轻软,我来听,你唱歌。

他颤巍巍伸手,想抓住那抹红,却抓不到——铁链短半尺,是陵监按她吩咐,特意留的。

我唱......我唱......

他张开口,喉咙里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声音——

没有词,没有句,只有断断续续的哀鸣,像被掐住脖子的兽,像被凌迟的人——

那,正是他的歌。

秦雪听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铁门再次阖上,歌声却未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声带破裂,直到他发不出声,直到他把自己,唱成一座活的墓碑。

而石室外,风雪轮回,牌位静默;

石室内,余生皆歌,歌尽,便是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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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皇陵导游仍会指着那座无名石室,告诉游客:

这里,曾住过一位守陵人,永世不得出。

他日夜唱歌,对着一块牌位,唱到声带破裂,唱到发不出声,仍继续唱——

因为,他的余生,只剩这首歌。

歌声已逝,石室仍空;

唯有灯影下,那四个字,永远清晰——

查澜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