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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的宫宴余韵尚未散尽,四月的长安却已燥热得像一口闷锅。

河北八州水患、蝗灾、饥民三十万的急报,在清明后第三日黎明递到紫宸殿。

墨迹未干,雨脚又至——不是甘霖,是倒灌的黄河浊流。

太极宫钟鼓迟发,百官冒雨趋赴,朝靴踏过丹墀,溅起的水花里带着泥腥,一如千里外漂来的死畜气息。

卯正,朝会开。

李世民御通冠,朱袍的袖口压出一道深褶。

户部尚书卢宽出班,声音沉重:“三十万饥民,日食两升,月需粮十八万石;河北仓廪已竭,若半月内无粮,恐生民变。”

殿内鸦雀无声。

李泰跨前一步,蟒袍金钩在灯下闪出冷辉:“父皇,儿臣愿督赈。”

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却像投石入水。

太子若远离京畿,魏王便可居中用事——朝堂皆知。

李承乾拄笏欲出,忽觉背脊一凉。

崔昭立于他右后方半步,指尖在他衮服暗纹上极轻、极快地写下两个字:

工赈。

一笔一划,像雪粒落进炭火,嗤啦一声,激起白烟。

李承乾抬眼,声音朗朗:“父皇,河北水患,根在河道淤塞。与其坐赈,不若以工代赈——开漕渠三百里,束水归槽,淤田得沃,饥民得活,百年之利也。”

殿中呼吸声骤然一紧。

李世民目光幽深,指节敲在玉案上,一下,又一下。

“三月完工,可能?”

“能。”

少年声音不高,却像铁钉钉进檀木。

李泰垂眸,折扇掩住半张脸,扇骨在背后捏得发白。

当日申时,东宫灯火彻夜。

崔昭卸去钗环,只以素帛束发,伏在乌木长案前。

案上铺着河北道十州地形图,羊皮旧得发黄。

她左手执炭笔,右手以尺为规,每画一线,便停笔计算坡度、土方、工期。

李承乾半跪在她身侧,袖口挽至肘弯,研墨、递尺,偶尔俯身为她吹散纸上浮灰。

墨香混着薄荷油灯的气息,像一场无声的暴雨。

三更鼓响,图成。

崔昭直起身,颈骨发出极轻的咔响。

图上三策并列:

一,淤田——决口处筑半月堤,束水攻沙,得良田八万顷;

二,筑堤——以工代赈,每丈给米一斗,布三尺;

三,开河——循汉魏旧渠,三百里可通漕舟。

李承乾以指抚过墨迹未干的线条,声音低哑:“此图若成,可救一命,亦可杀一人。”

崔昭抬眼,灯火在她眸里跳动:“殿下若要杀人,先救活他们。”

太子轻骑出京那日,雨丝斜织。

崔昭立于明德门外,绯衣被风吹得猎猎。

她以太子监国副使的名义,封了内库三库绢帛,共两万四千匹,押往关中十六仓。

长安富户被召至东宫,廊下排开十几张乌木长案。

崔昭坐在屏风后,声音透过薄绢,冷静得像算筹:

“绢帛为质,借粮十万石,秋后以河北新田之租偿之,息不过二分。”

有人冷笑:“女郎何知稼穑?”

屏风后伸出一截白皙手腕,指间拈着一粒麦种:“麦分冬、春二种。河北地寒,宜冬麦。今种,六月收;若流民饿死于四月,六月之麦,与鬼食乎?”

满座寂然。

三日之内,粮船自渭桥连樯而下。

崔昭又请皇后懿旨,于春明门外设“女医棚”。

尚药局女官四人、民间女医二十,昼夜施药。

疫疠最凶的洺州,百姓称棚为“崔母帐”,抱儿携女,日哺数千人。

消息传回长安,市井儿竞歌:

“绿腰舞罢黄河清,崔家女郎活苍生。”

一个月后,河北捷报入京。

八百里加急,驿卒滚鞍下马,尘土未掸,双手高举黄绫奏牍:

“渠成二百一十里,堤高一丈八尺,得田七万六千顷,活饥民二十九万七千口。”

李世民展牍,良久无言。

殿外日影西斜,照在“崔氏女”三个字上,像镀了一层金。

他忽问内侍:“太子妃可有人选?”

内侍跪答:“尚无。”

皇帝提笔,在奏牍末尾写了一行字:

“清河崔氏,可。”

墨汁未干,风吹起一角,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夜深,东宫偏殿。

崔昭拆看河北密信——

李承乾以太子印,斩贪墨粮草的赵州刺史;

魏王暗使劫粮,被流民乱石砸死于苇丛;

漕渠通水那日,百姓沿岸跪拜,呼“太子万岁”。

信末,少年笔迹力透纸背:

“吾履淤泥,见苍生。归日当与卿共赏此渠。”

崔昭将信纸压在《河北漕渠图》上,灯火跳动,映出她眼底未落的泪。

窗外,春尽,花落无声。

而千里外的河北,新堤之上,芦苇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