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之行的决议已下,回函发出,任家镇如同张开的满弓,进入了紧张的筹备期。林轩日夜不停地优化演示装备,九叔整理典籍以备学术交锋,任婷婷精心准备商务合作草案,秋生则遴选最精锐的队员进行强化训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凝重。
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此行绝非坦途,就在出发前约十日的光景,数道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样令人心悸的警讯,如同凄冷的夜雨,接连敲打在任家镇的门窗上,将前路的迷雾渲染得更加阴暗险恶。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镇外马蹄声急。风尘仆仆的四目道长,带着两名弟子,押送着几具用符咒镇封的奇特尸傀,返回了任家镇。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阴霾。
顾不上歇息,他径直闯入议事厅,将马鞭重重拍在桌上,声音沙哑:“师兄,林轩,事情不大对劲!”
众人心中一紧,立刻围拢过来。四目道长灌下一大口凉茶,喘着气道:
“我这次往北走了走,一是采集些炼制新尸傀的材料,二是想探探黑巫教那些余孽的动静。结果,在靠近漠北的‘黑风口’一带,发现了蹊跷!”
他指着带回的一具尸傀,那尸傀肤色青黑,指甲尖锐,典型的黑巫教炼尸手法,但尸身之上,却缠绕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暗蓝色的水藻状纹路,散发着一股腥咸的气息。
“看这纹路!这味道!”四目道长神色凝重,“这绝非漠北苦寒之地该有的东西!倒像是……南洋那些泡在咸水里的玩意儿!”
他继续道:“我在黑风口蹲守了几日,发现一伙形迹可疑的黑巫教残兵,他们行事鬼祟,似乎在等待什么。果然,一夜,有几个穿着奇特长袍、肤色黝黑、浑身散发着海腥味的人与他们接上了头!双方语言不通,但用手势和一种刻画着漩涡眼睛的黑色木牌进行交流,随后交接了几个封印严实的陶罐!”
“漩涡眼睛的木牌?”林轩眼神一凛,与九叔对视,心中骇然。这与龙泉镇古井祭坛、省城传闻中的标记如出一辙!
“我本想靠近听个仔细,”四目道长心有余悸,“岂料对方警觉异常,其中一名南洋人仅是回头瞥了我藏身之处一眼,我便觉神魂一阵恍惚,耳边响起无数细碎混乱的呓语,若非身上带着林轩给的‘清心佩’,差点就着晾!那精神侵蚀之力,诡异非常!”
“他们交接完后便迅速分开。我冒险截杀了落在最后的一个黑巫教卒,搜魂之下,只得到些零碎信息:似乎南洋人带来了某种 ‘种子’或‘催化剂’ ,能极大增强炼尸的凶戾之气和某种……水下活动能力?而黑巫教则需提供漠北特有的几种阴邪材料作为交换。双方背后,似乎有更上层的人物在推动合作!”
消息令人震惊!本应相隔万里的漠北黑巫教残部,竟与南洋邪教有了接触! 这意味着,敌人并非孤立的团伙,而可能是一个正在形成的、横跨南北的邪恶同盟!他们的技术、资源、乃至邪恶仪式,可能在互相融合、升级!省城作为南北交通枢纽,很可能已成为他们秘密联络、交易的中转站或重要节点!
四目道长带来的寒意未消,次日清晨,一只羽翼带着雷纹的神骏信鸽穿过晨曦,精准地落在了千鹤道长的窗台。千鹤取下绑在鸽腿上的细竹管,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
他展开信纸,只看数行,脸色便瞬间沉了下去。立刻召集林轩、九叔、任发。
“是我一位在闽海一带巡弋诛邪的故交,道号‘长风子’ 的密信。”千鹤道长语气沉重,“情况危急。”
信中写道:
“千鹤道友如晤:一别经年,海疆妖氛日炽,心甚忧之。近月以来,东南沿海各地,屡有渔村遭劫,船民失踪案件陡增,现场往往留有鱼虾腐烂腥气与扭曲的漩涡状印记。更有数起整船商旅离奇疯癫,口称见‘海中巨眼’幻象之异事。”
“贫道与几位道友暗中查探,发现一自称‘深渊之子’之邪教活动猖獗。比多以渔民、海商身份掩饰,暗中供奉一‘漩涡中之邪眼’偶像,举行血腥活祭,尤喜掳掠生辰八字属阴之童男童女。其法术诡异,善用迷雾、幻象、精神操控,更能驱策变异海兽为祸。”
“更可虑者,此教派似与西洋而来之某些冒险团体、乃至部分不法洋商过往甚密,获得洋枪火炮等犀利火器,愈发难以对付。我等数次围剿,皆因其狡诈异常、巢穴隐秘、且似有官方背景庇护而功败垂成。比气焰嚣张,恐有大图谋。”
“闻听贵地有后起之秀,创科学道术,屡破邪祟。望警惕此股妖风北渐!若此教势力渗入内地,必酿大祸!切切!”
信末,还简单勾勒了一个与“漩涡之眼”标记完全一致的图案。
这封密信,与四目道长的见闻、任鸿渐家书中的信息、以及龙泉镇的发现完全吻合,且提供了更可怕细节:“深渊之子”邪教不仅存在,而且已在沿海成势,拥有武装,甚至可能勾结了洋人势力! 他们的触角,正试图向内陆延伸。省城,这个最大的港口和贸易中心,无疑是他们渗透的首要目标和理想据点!
接连的坏消息,让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九叔沉默良久,起身净手,于静室之内,取出传承多年的龟甲与古铜钱,欲以一卦窥探机,为省城之行问卜吉凶。
林轩、任婷婷等人屏息凝神,守在门外。室内,香烟袅袅,九叔神色肃穆,口诵真言,将铜钱虔诚地投入龟甲,轻轻摇动,而后倾洒于案上。如此反复三次。
每一次铜钱落定,九叔的眉头便锁紧一分。三次卜卦完毕,他盯着案上显示的卦象,久久不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师父,卦象如何?”林轩轻声问道。
九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指尖划过卦象,声音低沉而缓慢:
“第一次,得 ‘火水未济’卦。卦辞曰:‘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喻示前行之事尚未成功,危机四伏,如狐渡河,湿尾难济,盲目激进必受其害。”
“第二次,得 ‘泽水困’卦。卦象泽无水,困。主处境艰险,进退维谷,多有制约,易遭人暗算。”
“第三次……”九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竟是 ‘雷无妄’卦,然六爻皆动,变卦为‘山地剥’! 无妄卦本主‘元亨,利贞’,然动变至剥卦,则是 ‘硕果仅存,剥落殆尽’ 之象!此乃 ‘大吉藏大凶,坦途化荆棘’ 之兆!预示着此行看似有契机,实则暗藏颠覆性的巨大风险,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卦象显示,利在东南,然凶险暗藏,杀机四伏,更迎…阴霾蔽日,邪祟窃居高位之象。此行,恐已非简单的学术交流或军务咨询,而是直入龙潭虎穴,步步惊心!”
九叔的卜卦,以其独特的玄妙方式,印证并加剧了前两条情报带来的不安。机所示,与人事相合,将省城之行的危险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书房内,油灯跳动。林轩将各方信息汇总,标注在一幅巨大的区域地图上:
黑巫教残部 + 南洋邪教接触点,可能存在技术\/物资交换。“深渊之子”邪教猖獗活动,手段残忍,拥有武装,可能勾结洋人。
格致书院“学术交流”邀请、保安司令部“装备评估”命令、任鸿渐信中提及的“漩涡之眼”标记出现、诡异社团“真理守夜会”、人口失踪案……
龙泉镇古井邪神祭坛、归途精准伏击。
一条条线索,如同黑暗中的蛛网,虽然许多连接处仍模糊不清,但所有的丝线,都隐隐指向同一个中心——省城!
一个可怕的推论逐渐浮出水面:
省城,这个汇聚了各方势力、财富、知识、权力的中心,很可能已成为那个崇拜“漩涡之眼”的南洋邪教重点渗透和经营的目标。他们可能已经:
通过“真理守夜会”或其他方式,笼络、腐蚀、或利用学者,研究禁忌知识,为其邪神降临做准备。
与省内官员、军阀、乃至洋人勾结,获得庇护和资源,进行非法勾当。
与漠北黑巫教残部等势力建立联系,南北呼应,交换资源与技术,壮大势力。
对崭露头角的任家镇进行试探、甚至暗杀,评估威胁,并可能觊觎科学道术的成果。
格致书院和保安司令部的邀请,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愈发可疑。是单纯的学术好奇和军事需求?还是邪教势力借官方和学术外壳布下的陷阱?或是几方势力博弈下,一个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复杂局面?
面对如此险恶的前景,密室中一片死寂。
“这……这省城,分明是刀山火海啊!”任发声音发颤,“不如……我们找个理由,回绝了吧?”
四目道长梗着脖子:“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去会会这些装神弄鬼的南洋猴子!”
千鹤道长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暗我明,根基在省城,硬闯非智者所为。”
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于林轩和九叔。
九叔沉吟良久,看向林轩:“轩儿,你如何看?卦象虽凶,然‘无妄’卦亦有一线生机。何况,机示警,亦在提醒我等谨慎。”
林轩目光锐利,凝视着地图上省城的位置,缓缓道:“师父,诸位。省城,已非去不可之地。”
他分析道:“首先,军令难违,断然回绝,必遭报复,任家镇将成众矢之的。”
“其次,危机已然逼近。邪教势力渗透如此之深,若任其坐大,届时战火必将蔓延至任家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深入虎穴,摸清敌情,寻求破局之道。”
“最后,机遇并存。省城是旋涡,也是舞台。正是向各方展示我科学道术实力、争取盟友、获取更多资源与信息的绝佳机会。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站起身,语气坚定:“此行凶险,毋庸置疑。正因如此,我们更需精心准备,步步为营。要将这次行程,不仅视为一次交流或任务,更视为一场针对邪教网络的侦察行动、一场展示肌肉的威慑行动、一场在更广阔地中为我科学道术开拓生存空间的行动!”
九叔闻言,颔首赞同:“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既然避无可避,便迎难而上!我辈修行之人,岂能因卦象示凶便畏缩不前?当持心中正,勇猛精进!”
任婷婷也坚定地站在林轩身边:“我同去。省城商界、学界,我有信心周旋。”
最终,决议不变:省城之行,按期进行! 但筹备计划立刻升级:情报搜集加倍,安全方案细化,应急预案完善,随行武力增强。
山雨欲来风满楼。多方示警,非但未能吓退任家镇的守护者们,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斗志与更谨慎的谋划。前方的省城,迷雾重重,杀机暗藏,但科学的锋芒,已决定刺破这重重迷雾,去照亮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