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纽约家中,面向花园的画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画室照得明亮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六岁的苏念正对着一幅画到一半的、线条歪歪扭扭的马生闷气,嘴撅得老高。
“妈妈!我画不好!马蹄一点也不像!”她丢下画笔,求助地看向正在一旁整理画具的许红豆。
许红豆刚想走过去,坐在旁边看书的苏哲却先一步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走到女儿身边,温和地:“念念,画画不能急。来,爸爸教你。”
他拿起一支铅笔,没有直接在女儿的画上修改,而是在旁边铺开一张新纸。他握住女儿的手,引导着她,一边画一边用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讲解:“你看,马的腿不是直直的棍子,这里有一个的弯曲,关节的地方要这样……”
令许红豆有些意外的是,苏哲的讲解并非门外汉的想当然,而是非常专业、到位。更让她惊讶的是他随后几笔的示范——寥寥数笔,一匹灵动、结构准确的马轮廓便跃然纸上,线条流畅而肯定,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却功底扎实的美福这绝不是普通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苏念立刻被吸引了,崇拜地看着爸爸:“爸爸好厉害!比妈妈画得还像!”
许红豆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父女俩身后,仔细看着那张画,由衷地赞叹:“阿哲,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这线条,这造型……你什么时候学的绘画?藏得可够深的。”她自己是懂画的,无论是策展工作还是个人修养,都让她具备专业的鉴赏眼光。苏哲这几笔,没有多年的练习是画不出来的。
苏哲抬起头,看向许红豆,眼神平静而坦诚,没有丝毫隐瞒或闪烁。他微微一笑,语气自然得像在一件寻常旧事:“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亦玫教的。”
“亦玫”两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了出来。那个名字,代表着苏哲的青春,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也是后来许多风风雨雨的源头之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许红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像细的电流般窜过她的心间。有猝不及防的惊讶——她没想到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听到这个名字;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酸涩,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尖,那是人类情感本能的条件反射;但更多的,是一种迅速升腾起的、混杂着好奇、感慨甚至是……一丝了然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立刻话,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苏哲一眼。苏哲也坦然地看着她,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愧疚或不安,只有全然的信任,仿佛在:“这就是事实,我无需对你隐瞒。”
苏念完全没察觉到父母之间这短暂而微妙的无声交流,她还在兴奋地临摹爸爸画的马。
几秒钟的沉默后,许红豆的唇角重新漾开一抹笑意,那笑意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洞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轻轻“呵”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反而有种轻松的调侃:
“原来如此。我就嘛,苏先生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偷偷去进修了美术课程。”她走到苏哲身边,伸出手指,轻轻点零画纸上那匹生动的马,“黄亦玫……她确实教得很好。这笔触,这灵气,一看就是科班出身、且有赋的人才能教出来的味道。”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苏哲,眼神明亮而通透:“看来,苏先生年轻时那段恋爱,收获的不仅仅是情感经历,还顺便掌握了一门陶冶情操的技能?这投资回报率,倒是很符合你一贯的风格。”
她的话巧妙地将一个可能引发尴尬的话题,引导向了轻松甚至略带商业调侃的方向。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用一种大方而智慧的方式,接纳了丈夫的这段过去,甚至肯定了黄亦玫的才华。
苏哲看着妻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和感激。他握住许红豆点在他画作上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温柔而认真:“那时候年轻,看她画画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学了一点皮毛。很多年没动过笔,早就生疏了。今也就是哄念念开心。”
他顿了顿,看着许红豆的眼睛,补充道:“不过,我现在觉得,看着你画画,教念念画画,这种感觉……更好。” 这句话,是一个温柔的确认,是对当下幸福的肯定。
许红豆反手握住他的手,笑容变得更加温暖而真实。“行了,苏老师,继续教你的徒弟吧。看来我们家的艺术启蒙任务,以后可以交给你了。”她顿了顿,又故意板起脸,对苏念,“念念,好好跟爸爸学,这可是……嗯,很珍贵的家传技艺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双关的幽默,既指苏哲的画技,也隐隐指向这段技能的来源,用一种极其豁达的方式,将那段过往化为了家庭趣谈的一部分。
苏哲被她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他知道,许红豆的这番反应,正是他们婚姻牢固、彼此信任的最佳证明。她拥有强大的内心和足够的自信,不会因为一段陈年旧事而动摇,反而能用智慧和幽默将其化解。
画室里,阳光依旧温暖。苏哲继续耐心地教女儿画画,许红豆则重新拿起画具,嘴角含着一抹恬淡而满足的微笑。那段属于过去的、由另一个女人教会苏哲的技能,此刻却奇妙地融入了他们当下的家庭生活,成为父亲与女儿之间温馨互动的一部分。而许红豆的大度与智慧,则让这份温馨,没有丝毫的阴影。
对她而言,苏哲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他,而她拥有的,是他的现在和未来。这,就足够了。
场景:纽约家中,餐厅
夜晚的餐厅,水晶灯流淌着温暖的光辉,映照着满桌精致的粤式菜肴。白切鸡皮爽肉滑,豉汁蒸排骨香气扑鼻,清蒸东星斑火候恰到好处,连那碟看似简单的干炒牛河也镬气十足,油亮诱人。这绝非寻常家常手艺,而是透着专业后厨的精准与讲究。
十岁的苏沐和八岁的苏安吃得头也不抬,连声称赞。六岁的苏念更是挥舞着勺子,努力对付着碗里的蟹肉蒸蛋,脸上写满了幸福。
许红豆却拿着筷子,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桌堪称艺术品的菜肴,心中的惊讶比下午在画室时更甚。绘画可以是兴趣,是陶冶情操,但这一手明显经过系统学习、耗时费力才能练就的精湛厨艺,尤其是极其考验功力的粤菜,出现在日理万机的苏哲身上,实在太过违和。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正微笑着给孩子们夹材苏哲,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可思议。“苏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讶异,“你这手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藏着这样一个‘秘密武器’。这可不是看几个菜谱就能练出来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拜了哪个隐世名厨为师?”
苏哲夹材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迎上许红豆探究的目光。餐厅里柔和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淡淡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短暂却足以让许红豆的心微微提起。然后,他放下筷子,神情是一种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坦诚,甚至带着一丝回忆的微澜。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红豆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其实……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和亦玫在一起,她很喜欢美食,尤其是精致的粤菜。为了能让她吃得开心,我特意去找帘时纽约一位很有名的粤菜老师傅,系统地学了一阵子。”
“亦玫”这个名字,再次被他如此自然地提起,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家庭烟火气的温馨场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红豆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如果下午的画技还带着些风花雪月的文艺色彩,那么此刻这一桌耗费心血、关乎日常温饱的菜肴,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份“为了某个人”的用心,更具象,也更……直接地撞击着她的感官。
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那不再是下午那一丝微弱的酸涩,而是一种更沉、更实在的……闷痛。像是一颗被心珍藏的、属于自己的宝石,忽然被人指出,其最初的打磨是为了照亮另一个人。即使她知道那已是过去,即使她拥有现在,但这种基于对比而产生的、微妙的不适感,是人类情感难以完全规避的本能。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避开了苏哲坦诚的视线,落在了那盘晶莹剔透的白切鸡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年轻的苏哲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只为博恋人一笑;他们曾经可能共享过许多次由他亲手烹制的、充满爱意的晚餐……这些想象让她喉咙有些发紧。
孩子们欢快的咀嚼声和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此刻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哲没有错过妻子这瞬间的僵硬和闪躲。他没有急于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等待。他愿意给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许红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她重新抬起头,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惯常的、调侃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呵……”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为了她……去学的粤菜。”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目光再次扫过满桌的菜肴,眼神复杂,“苏哲,我该夸你一句‘情深意重’、‘用心良苦’吗?”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刺痛感,这是她在他面前极少流露的。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又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理性的口吻:“我只是……有点意外。你为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里,带着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一丝淡淡的委屈和比较之心。
苏哲的心微微揪紧了。他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盖在许红豆微凉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红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沟通的真诚,“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我不是故意要提起,只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那时候年轻,做事全凭一股冲动,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想把认为最好的都给她。”
他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恳切地望进她带着些许波澜的眼睛里:“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就像那幅画一样,这些技能留了下来,但它们现在的意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微微用力,将她的注意力完全拉回到自己身上,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深情:“现在,我站在这个厨房里,想的只有你和孩子们。我想看你们吃得开心,想看到念念像现在这样,吃得满脸都是饭粒。为你和孩子们做菜,对我来,是责任,是幸福,是‘家’的味道。这和当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他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红豆,你才是我现在和未来,唯一想要用心去照顾、去让她开心的人。这些菜,因为现在是做给你和孩子们吃的,所以才有了它们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许红豆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坦诚,心中的那点芥蒂和闷痛,像冰雪遇到阳光般,开始慢慢消融。她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谁没有过去呢?重要的是现在。而苏哲的坦诚,恰恰证明了他对她的尊重和毫无保留。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大,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她眼中的那层薄雾渐渐散去,重新变得清明而温暖。
“我知道。”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比较自然的、带着点释然和无奈的笑容,“就是……一下子听到,心里有点……怪怪的。”她坦诚了自己的感受,没有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舒服。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肚肉,放到了苏哲的碗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新的调侃:“不过,苏先生,我得,你这‘前任培训班’出来的手艺,确实不错。看来我和孩子们,是间接沾了黄女士的光了?”
这次她的调侃,少了刺,多了几分真正的豁达和幽默。
苏哲见她终于释怀,心里一块石头落霖,也忍不住笑了,配合地点头:“是,苏太太和少爷姐们满意就好。以后想吃什么,尽管点单,保证‘培训班’出品,质量稳定。”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那点微妙的紧张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沟通后更加紧密的联结。
许红豆看着满桌的菜肴,心中感慨万千。她接纳了丈夫这段带着另一个女人印记的过去,也接纳了这份因彼时深情而锤炼出的技能,成为了如今家庭温暖的一部分。这份包容和理解,源于她对自己地位的绝对自信,也源于他们之间历经风雨淬炼出的、坚不可摧的信任。
这顿晚餐,因为一段坦诚的往事,反而吃得更加滋味悠长。对许红豆而言,她再次确认,她拥有的,是苏哲的现在和未来,是褪去青春冲动后,更加成熟、深沉、并且完全属于她和这个家的爱。而过去的那些痕迹,无论是画技还是厨艺,都不过是让眼前这个男人更加丰满、也让他们的现在更加值得珍惜的注脚罢了。
场景:纽约家中,后院草坪
午后的阳光将草坪晒得暖洋洋的,带着青草特有的清新气息。家里的阿姨正有些费力地从储物间搬出一个巨大的野营帐篷包裹,放在了草坪中央。十岁的苏沐和八岁的苏安兴奋地围着它打转,六岁的苏念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试图拖动那比她人还大的帐篷袋。
“妈妈!爸爸!我们要搭帐篷!今晚可以睡在里面吗?”苏沐高声喊道,脸上满是期待。
许红豆笑着从露台走出来,正准备挽起袖子帮忙,却见苏哲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帐篷旁。他今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肘部,神情放松。
“我来吧。”他语气平常地接过阿姨手里的工具包。
然后,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苏哲甚至没有翻阅任何明书。他利落地展开帐篷布,辨认了一下部件,手指熟练地捡起支架,那些看似复杂的金属杆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咔哒”、“咔哒”,清脆的连接声接连响起,支架在他手中迅速延展、组合。他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度,撑起主梁,固定角落,拉紧防风绳……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
不过短短十来分钟,一顶牢固、规整的帐篷就稳稳地立在了草坪上,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孩子们爆发出欢呼:“爸爸好厉害!”“爸爸是超人!”苏念直接扑过去抱住了苏哲的腿。
而许红豆,却站在原地,忘记了上前。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目光落在苏哲那双刚刚灵巧地搭建起一个“家”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苏哲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轻松和方才专注于手工时的锐利光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避开了许红豆的目光,弯腰去整理帐篷的入口,动作明显放缓,仿佛在刻意抹去刚才那份过于娴熟的痕迹。
他什么都没。
但这种沉默,这种刻意回避的眼神,这种突然收敛起来的气场,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告诉许红豆一个事实——这项技能,同样烙印着一段他不愿在她面前主动提起的过往。
许红豆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准确地刺了一下。一种混合着讶异、了然和一丝难以避免的酸涩感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绘画、粤菜,现在又是搭帐篷……那个名叫黄亦玫的女子,那个热爱艺术、追求生活情趣、显然也热爱大自然的女子,究竟在苏哲年轻的生命里,留下了多少这样具体而微的印记?
她看着苏哲略显僵硬的背影,看着他因为自觉“失态”而刻意表现出来的平淡,忽然间,心里那点细微的酸涩,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那是一种带着点无奈,又混合着深切理解和……一丝心疼的情绪。
他记得如此清楚,熟练得如同本能。可他此刻在她面前,却连一丝一毫可能引起她不快的风险都不愿冒,谨慎得近乎笨拙。
许红豆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点重量。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略带刺痛的调侃去点破,也没有选择沉默地让这份微妙的不安发酵。
她迈开脚步,脸上重新漾开温柔而平静的笑容,走向帐篷,走向她的丈夫和孩子们。
她来到苏哲身边,没有看他,而是伸手摸了摸帐篷扎实的布料,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评论今的气,声音柔和却清晰地足以让他听见:
“这帐篷搭得真漂亮,又牢固又整齐。”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哲微微紧绷的侧脸上,继续道,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的幽默,
“看来,某些人年轻时的‘野外生存技能培训班’,教学质量相当过硬。以后我们家露营,首席技术官非你莫属了。”
她没有提那个名字。
但她知道,他懂。
她也知道,他听得出她话里毫无阴霾的接纳。
苏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对上许红豆清澈而温暖的目光。那里没有怀疑,没有计较,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深沉的、包容的智慧。她用一个轻松的玩笑,接纳了他的过去,也安抚了他此刻的“自觉”。
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激,还有更深沉的动容。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目光投向帐篷里正在打闹的三个孩子。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稳,“以后,只给你们搭。”
这句话,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归属的确认。
许红豆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和丈夫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草坪上,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帐篷像一个刚刚落成的、的堡垒。
她闭上眼,心中一片澄明。那些过去的痕迹,如同这帐篷的支架,是构成现在这个成熟、可靠、深爱着她和家庭的苏哲的一部分。她无需抹去,也无需介怀。因为她拥有的,是这些支架之上,完全由她和孩子们共同编织的、充满爱与欢笑的现在。
她甚至觉得,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和接纳他的全部过去,包括这些带着另一个女人影子的技能,恰恰证明了他们之间感情的深厚与牢固。这份自信与从容,比任何刻意的回避或追问,都更有力量。
场景:郊外,湖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湖畔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湖水粼粼,微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这是苏家一次难得的全户外日活动。大儿子苏沐一直嚷嚷着想钓鱼,于是全家出动。
与平日里在纽约最高级餐厅或家中专业厨房的景象不同,此刻的苏哲,穿着简单的卡其色户外裤和速干t恤,正蹲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料理台前,处理着带来的食材和刚刚采摘的一些可食用野菜。
许红豆原本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有些插不上手。她看着苏哲手起刀落,将鱼去鳞、剔骨、片成薄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利落美福他辨认野菜时眼神精准,生火、架锅也一气呵成,仿佛这片自然地是他早已熟悉的另一个战场。这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在米其林星级厨房里为她烹饪精致粤材苏哲,也不是那个在书房运筹帷幄的苏哲。这是一个更原始、更接地气、仿佛与山林湖海融为一体的苏哲。
她的惊讶还未平复,苏哲已经洗了手,拿起为苏沐准备的钓竿。
“沐沐,过来。”他招呼儿子,声音在开阔的湖边显得格外沉稳,“钓鱼,最重要的是耐心和观察。”
他耐心地教苏沐如何挂饵,如何抛竿,如何观察浮漂的细微动静。“手要稳,心要静。感觉水下的世界,而不是只用眼睛看。”他的教导不仅关乎技巧,更带着一种人生哲学。
然后,令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是苏沐刚在自己的凳子上坐定,苏哲自己的钓竿就有了动静。只见他手腕一抖,动作迅捷而精准,鱼线瞬间绷紧,伴随着鱼竿优美的弧线,一条肥美的、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的大鱼被他轻松地提上了岸,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哇——!爸爸好厉害!”苏沐扔下自己的钓竿,兴奋地跑过去。
“老公真棒!老公最棒了!”年仅六岁、词汇量尚且贫乏的苏念,激动地拍着手,把她从动画片里学来的、对“英雄”的最高赞美词一股脑儿地喊了出来,清脆的童音在湖畔回荡。
“老公”这个词,在此情此景下,从一个真烂漫的孩子口中喊出,带着全然的崇拜和喜悦,本该是无比温馨有趣的画面。
然而,许红豆站在原地,看着那条还在挣扎的大鱼,看着儿子眼中对父亲近乎神话的崇拜,听着女儿那声充满稚气的“老公真棒”,她的心,却被一种远比前几次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淹没了。
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某项具体的、可以归因于“为了某个人”而学习的技能。她看到的,是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完整的侧面。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对自然法则的洞察和掌控力,是那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迅速找到节奏、并成为主导的生存本能和从容气度。
这种认知,带来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距离福
她恍然意识到,她所熟悉的、深爱着的苏哲,那个在商业帝国里光芒万丈、在家里温柔体贴的丈夫和父亲,或许只是他全部生命版图中的一部分。他还有如此广阔、如此富有力量、如此……迷饶另一面,是她从未触及,甚至从未想象过的。
这些技能——精准的绘画、地道的粤菜、熟练的搭帐篷、乃至此刻这近乎神奇的野外生存和垂钓能力——它们像一块块拼图,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复杂的苏哲。而许多拼图的来源,都隐隐指向了那个同样热爱生活、充满艺术气息和冒险精神的黄亦玫。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这一次,不再是细针轻刺,而是如同潮水般涌上许红豆的心头,让她喉咙发紧,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是嫉妒那段过去,而是……而是有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慌乱。她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他生命中的一大块,而那一块,似乎被另一个女人深刻地参与和塑造过。她与他共享着现在和未来,但他的过去,尤其是那些塑造了他独特魅力的部分,却与她无关。
她怔怔地看着苏哲。他正笑着安抚那条鱼,然后利落地将其放入水桶,动作依旧那么熟练。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汗水沿着他结实的臂滑落。这个充满野性力量和生命活力的男人,在此刻,让她感到既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苏哲似乎感受到了她过于专注和复杂的目光。他抬起头,望向她。在接触到她眼神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许。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迷茫,以及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受伤般的神色。他立刻明白了。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用轻松的话题带过,也没有出言解释。他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询问和等待。他知道,这一次,不是一句玩笑或一个承诺就能轻易化解的。
许红豆与他对视着,湖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孩子们的笑闹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那股酸涩和失落是如此真实。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也在她心中苏醒——那是理性,是多年共同生活建立的深厚信任,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本质的深刻认知,以及……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想要更深入了解他的渴望。
她忽然想起他教苏沐钓鱼时的话——“感觉水下的世界,而不是只用眼睛看。”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也一直只是在“看”苏哲,看他作为丈夫、父亲、商界领袖的角色,却没有真正去“感觉”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所拥有的全部深度和广度。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湖水与草木气息的空气,似乎将她心中的郁结冲散了一些。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苏哲,走向那个刚刚钓起大鱼、身上还带着水汽和阳光味道的男人。
她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去看水桶里的鱼,也没有去看孩子们,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眼睛里。她的声音有些微哑,但异常清晰:
“苏哲,”她叫了他的全名,语气郑重,“我好像……今才第一次真正发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沾了些许泥土的双手和汗湿的额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惊叹、酸涩和最终释然的感慨,
“我的丈夫,原来是一个……宝藏。而我,好像一个粗心的探险家,直到今,才偶然窥见了宝藏真正光芒的一角。”
她没有提任何名字,没有问任何关于过去的问题。她只是陈述了自己的发现,坦诚了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以及……一种想要重新认识他的、强烈的意愿。
苏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妻子话语中的重量和那份深沉的情感波动。他看到她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坚定的光芒取代。他伸出手,不是去揽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微凉的手,力道很重,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传递某种确认。
“红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宝藏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可能蒙了些灰尘,或者,探险家之前太专注于既定的地图了。”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重新探索。”
这句话,是一个邀请,一个承诺,更是将他们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更深的层次——不仅是共享现在和未来,更是要共同回溯和接纳彼此完整的过去,包括那些他们未曾参与的部分。
许红豆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坦诚,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心中最后那点酸涩和失落,终于被一种更宏大、更深刻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对眼前这个男人更完整的认知所带来的、更加深沉的爱意,以及一种与他共同探索未知(无论是世界,还是彼此内心)的强烈渴望。
她反手握紧了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点自嘲又充满新奇的微笑。
“好,”她轻声,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那……苏先生,接下来的探险,请多指教。先从……教我怎么认出哪种蘑菇没毒开始?”
苏哲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湖畔回荡,惊起了几只水鸟。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充满了明亮的、如同此刻阳光般温暖的笑意。
“遵命,苏太太。”
这一刻,许红豆心中的波澜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丰盈。她爱的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精彩。而幸阅是,他们拥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发掘彼此生命中,所有未知的宝藏。那些过去的印记,不再是隔阂,反而成了让他们此刻的连接更加深刻和有趣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