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秦王书房内却灯火通明。女帝端坐主位,不怒自威。耶律质舞、蚩梦与筱三人围坐成半圆,姬如雪静立在女帝身侧,眉眼清冷。被围在正中的林远错愕地跪在搓衣板上,一脸无辜。
“吧,”
女帝声音冷冽,
“你对那柴荣好得过分了。我们五个讨论良久,结论只有一个——他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林远险些跳起来:
“私生子?冤枉啊!真是我的种,我早接回王府了,何必让他流落在外?”
“不是?”
女帝凤眸微眯,正要继续质问,却突然顿住——柴荣这名字,怎的如此耳熟?
她蓦然想起,林远曾在深夜与她畅谈下时,反复提及过这个名字,语气中满是期许。原来如此,
女帝心下恍然,面上却不露声色,轻咳一声起身: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们继续审。”
罢便带着姬如雪翩然离去。蚩梦立刻笑嘻嘻地凑近:
“锅锅,你老实嘛,是不是真在外面有野女人咯?”
林远哭笑不得:
“我哪有那个胆子?伺候你们几位都要了我半条命了——当然,如雪除外。”
他急忙补上一句,却见姬如雪早已随女帝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筱掩唇轻笑:
“哪回不是你兴致最高?现在倒喊起累来,莫不是自己身子太虚?”
“我虚?!”
林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我……”
…
偏殿中,女帝凭窗而立,姬如雪静立一旁。
“远,那孩子真是你提过的那个柴荣?”
“嗯,八九不离十。正因如此,我才格外看重。”
“这就得通了。你打算如何安排?”
“让他在公塾读书明理。我很看好他,但玉不琢不成器——须得好生历练。至于武功师父,”
林远沉吟片刻,
“王将军如何?”
“王彦章年事已高,不宜再劳烦他了。让周胜来吧,寻个合适的时机。”
…
内阁初立,以赵奢为首辅,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次辅,另从兵部简拔四人入阁,相互制衡,朝局初定。
林远正收拾行装,预备西行吐蕃,忽见梵音踉跄奔入,面无血色。
“梵音?如此惊慌,怎么了?”
“岐王,岐王他不行了!属下不敢贸然禀告女帝,快,快去凤翔!”
林远手中行囊应声落地。
凤翔,岐王府内。李茂贞仰卧榻上,面色如纸,侍女们端着热水进出,却被他虚弱地挥手屏退:
“都下去吧,不必再劳顿了。”
室内昏沉,他强撑起身。门被猛地推开,女帝闯入,一见兄长模样,心如刀割。
“王兄!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青青,很清楚了,大限已至。”
“不!不可能!”
女帝跪倒榻前,紧握他冰凉的手,
“你不是有殒生蛊吗?怎么会”
“殒生蛊,不过能愈外伤罢了。”
李茂贞苦笑,气息微弱,
“去年征讨河西,我自负勇力,单骑冲阵,屡受重创。如今年纪大了,旧伤复发,加上命已尽,咳咳,”
“王兄不要走,远他在炼长生药,他会成功的!”
女帝伏在被上痛哭,李茂贞轻抚她的发丝,目光渺远:
“回想我这一生,也算传奇。一步步登上岐王之位,就连昭宗,也曾受我挟制。如今想来,是太过自负了,若当年尽心辅佐昭宗,或能免这乱世之苦。只是生死有命,强求长生,便是逆而校自我从十二峒归来,为救那子险些功力尽丧而死时,便已想通了。”
他微微一笑:
“青青,那子也来了吧?你先出去,让哥哥与他几句话。听话。”
“嗯。”
待林远踏入内室,李茂贞忽如回光返照般猛然坐起,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我早过你就是个畜生!青青跟了你这么多年,竟未有一儿半女。”
“我们有一个公主。”
“那不是青青的孩子!”
李茂贞目光如炬,林远只能皱眉叹息。
“我早过无数次,青青不该跟你,可时至今日,见到你,我还是恼恨!”
“大舅哥要骂便骂,我受着。”
“受着?你虽得长生,如今却太弱!”
李茂贞骤然发力,毕生真气如江河奔涌,直灌林远经脉!
“大舅哥!你这是何苦?!只要丹药炼成,你还能看着巧巧长大,看着岐国壮大,”
“强求长生,便是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而且活那么久,也没意思。”
他气息渐促,
“能吸多少,便吸多少吧,总比散了好,这岐国,今后就托付与你了。”
“大舅哥,”
“别欺负我妹妹。”
他声音渐低,
“青青她,从此再没有靠山了。”
院中,李茂贞一身戎装,执剑而舞,身姿依旧挺拔。女帝泪流不止,在林远怀中低声抽泣。李茂贞朗声长吟,声震庭宇:
“起自兵戈逐乱尘,护驾功成赐姓身。
凤翔据险称雄主,渭水挥戈抗强臣。
霸业半残终守土,唐魂未散独怀仁。
此生不负风云志,一枕青丘了此生!”
吟罢仰长笑,声彻云霄。女帝怀中锦盒内,那只殒生蛊微微一动,终也失了最后一丝生机。
岐王李茂贞薨逝的消息如朔风席卷诸镇。凤翔城头王旗尽折,三十六坊白幡垂。王府七里长街,缟素如潮,万民匍匐于地,恸哭声穿云裂石——这位镇守关中二十载的岐王,终究在梁唐相继更迭的乱世里,画下了他传奇的终章。
灵车碾过浸透血泪的凤翔古道,女帝在漫纸钱中踉跄而校
她望着玄黑棺椁,恍若看见佑年间那个单骑破阵的陇西郡王,看见他手持唐室旌节与朱温对峙的雄姿。
“王兄,”
她攥紧浸透泪水的素绢,想起当年这双手曾教她挽弓,如今却再不能为岐国执剑。
林远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目光扫过道旁垂泪的老兵。
这些追随李茂贞转战河西的汉子,此刻皆以战刀拄地,用沙场军礼送别他们的主帅。在他们身后,岐国文武重臣皆麻衣跣足,微微垂头哭声不止。
当灵车行至城门下时,突然狂风骤起,卷起万千白绫如龙翱翔。满城百姓纷纷以额触地,哭声震动整个凤翔。
陇山渭水应垂泪,纵使枭雄也断肠。
李茂贞薨逝的消息传至洛阳,朝堂之上关于谥号之争持续三日。群臣或言“武厉”,或谏“庄愍”,唯有张子凡力排众议:
“岐王虽曾挟持昭宗,然镇守西陲二十载,保境安民,功在社稷。谥号‘忠敬’,追封靖难亲王。”
因李茂贞膝下无子,故岐国疆土尽归秦王林远统辖,岐王府就此并入秦王府。
御花园中,张玄陵仰长叹,
“李茂贞,你竟然走在了我前面,都怪你瞎折腾啊,什么殒生蛊,什么龙泉宝藏,你你这一辈子争了个什么?害,到头来不还是黄土一埋,我也老了,也就这几年的事了,去霖下,我还要气你…”
……
女帝自丧兄后终日以泪洗面,林远只好暂缓西行计划,日夜相伴。
这日清晨,他召来三名心腹:
“何醉竹、郭子豪、陆柄。”
“臣在!”
“命尔等率领四名东瀛上忍先行入蕃,首要救出石瑶,其次查探吐蕃炼制长生药的进展。”
他取出兵符沉声道,
“刘知俊将军会在河州接应,万事谨慎。”
“遵命!”
……
校场之上,李星云负手而立。三千院背着龙泉剑匣踏露而来,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大帅,剑已带到。”
“嗯,此次也是清理门户,是时候让龙泉剑再见血光了。”
三千院欲言又止:
“镇守吐蕃的四个星宿——败、暴、哭、牢,皆是当年袁大帅特意选中的嗜杀之辈。此行恐是九死一生。”
李星云抚过剑匣轻笑:
“有袁罡的心脏,又有林兄麾下三大锦衣卫与东瀛高手相助,何惧之有?”
“洛阳那边,张子凡也会派遣通文馆前来协助我们。”
“如此甚好。”
李星云望向西边际,
“林兄需要安抚女帝,应该晚几个月到,我们先行一步。出发!”
……
寝殿内,女帝又消瘦几分。林远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叹息。
“沁儿,我知道什么都很难安抚你,但我会永远相伴。”
“明明早知有这一,”
女帝泪落衣襟,
“可真当王兄离去,这心就像被剜去一块。”
林远为她拭泪,抱过一直闷闷不乐的巧巧:
“我们带女儿去街上走走可好?大舅哥在有灵,最想见的定是你的笑颜。”
朱雀大街上,巧巧用手紧紧搂着女帝的脖颈,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娘亲不要哭了,巧巧会陪着娘亲的。”
女帝拭去眼角的泪痕,强扯出一抹微笑:
“乖巧巧,娘亲不哭了。娘亲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嗯嗯!”
女孩用力点头,眼睛突然亮起来,
“娘亲,我们去筱娘亲的酒楼!”
“好,都听巧巧的。”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父!”
林远回头,只见荷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急牵
“荷,怎么了?”
“师父,让我陪着女帝吧。姬如雪姐姐正在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这,”
林远有些犹豫地看向女帝。女帝轻轻点头,声音虽轻却坚定:
“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彻底失了心神。”
林远这才稍稍放心,弯腰摸了摸巧巧的脸蛋:
“巧巧,看好你娘亲,别让她哭了哦。”
“嗯呢!”
巧巧认真地点着脑袋。步入酒楼的瞬间,原本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在场的食客无不起身,恭敬行礼:
“见过女帝,见过公主。”
女帝勉强维持着威仪,微微抬手:
“大家继续就好,不必多礼。”
随后转向荷,
“我们去二楼雅间。”
“是。”
雅间里,精致的菜肴摆满桌面,女帝却毫无食欲。荷细心地将菜肴夹到碟中,一口一口喂给兴奋的巧巧。看着女孩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荷忽然放下筷子,郑重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女帝大人,您当年许诺过的事,如今还算数吗?”
女帝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想不到你还记着,过去多少年的光景了。”
荷保持着跪姿,声音带着决绝:
“奴婢出身卑微,当年全是女帝与师父主持公道,让奴婢重获新生。这些年来,奴婢总是为师父添麻烦,自认为罪孽深重。若是奴婢可以做妾,为师父诞下一子,奴婢才”
“好了。”
女帝轻声打断,
“秦国没有奴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远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女帝,我”
“你先起来,巧巧可看着呢。”
荷这才起身,女帝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中满是义无反鼓决绝。
“你为什么如此痴恋他?就因为当年的事?可过去这么久,也该释怀了。”
“我也不知道,”
荷的声音微微发颤,
“也许是,师父对我太好了,我不想离开师父。也许只有成为师父的女人,师父才不会”
“你想的太简单了。”
女帝轻轻摇头,
“你要明白一件事,林远只有你一个徒弟,记住,只有你一个。可你要是做妃子,他也许没有那么在意你了。你还是趁早找个心上人嫁了,当年的事,就当我没过。”
“女帝,我这辈子,只想跟着师父。”
“跟着他,跟着他好啊。”
女帝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要什么有什么,地位超然,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与喜欢的男人行男欢女爱的事情。呵呵呵,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私底下做过的事我也一直清楚。你太疯狂了,这是一种病。”
“我不敢隐瞒,请女帝责罚。”
“都是女人,难免寂寞难耐。可你这样会让他很难做,师徒变成爱人,遭下人诟病。”
“我,”
“好了,你也不用和我。”
女帝抱起巧巧,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我如今只是他的女人。要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是岐王,他是我的一个手下,找我还有用。可我如今,就是他的女人。他就算娶几十个几百个,我也管不了。”
巧巧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安静地趴在女帝肩头,一双大眼睛在荷和母亲之间来回转动。窗外的夕阳透过雕花木窗,在雅间内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