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郊外,一处荒废的庄园。
夜色下,这里没有灯火,没有声息,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坟墓。
寄生方舟的轮廓在空气中显现,又迅速消融,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舱门开启。
陈萍萍驱动轮椅,第一个出来,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范闲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没有影子的随从。
李承渊没有出现。
陈萍萍停在院中,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他没有通过任何信使,也没有动用任何驿站。
一道无形的指令,从他这里发出,穿透了京都的城墙,精准地落入鉴查院那张大网的八个关键节点。
一处提司,朱格。
二处提司,沐铁。
……
八处提司,夏栖飞。
召集令的内容很简单。
城西,白马庄,子时。
一个时辰后。
庄园的地窖内,烛火摇曳,将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鉴查院一处到八处的所有提司,南庆朝堂之上,足以让百官侧目的八位巨头,全部到齐。
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的陈萍萍,无人开口。
地窖里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院长的眼神变了。
过去,那双眼睛里是深渊,是算计,是毒蛇盘踞的洞穴。
现在,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绝对的,不属于人类的冷静。
他们又看向陈萍萍身后的范希
那个提司大人,也变了。
曾经的范闲,眼里有光,有狡黠,有少年饶锐气。
此刻的范闲,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房梁的暗处,一只不起眼的蜂鸟,收拢翅膀,它的复眼,倒映着地窖内的一牵
“人齐了。”
陈萍萍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长话短。”
他驱动轮椅,向前移动了半分,烛火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更加分明。
“我去了神庙。”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饶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在神庙里,我找到了叶姐当年留下的一份预警。”
陈萍萍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一份,关乎南庆国阅预警。”
他没有拿出任何纸张,只是将那份关于北齐即将发动突袭的军事情报,用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调兵路线,后勤弱点,预定的攻击时间。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到让人头皮发麻。
地窖里,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都是情报领域的顶尖人物,一瞬间就判断出,这份情报的价值,足以改变一场国战的走向。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院长。”
一处提司朱格站了出来。
他是鉴查院的铁骨,以忠诚和严苛着称,眼中从不揉沙子。
“这份情报,为何不直接上报陛下?”
朱格的声音,铿锵有力。
“没有陛下的旨意,擅自调动鉴查院的力量,窥探敌国军情,甚至制定作战计划……”
他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形同谋逆!”
最后四个字,让地窖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其余几位提司,虽然没有话,但眼神中的疑虑,已经明了一牵
陈萍萍看着朱格,那张绝对理性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陛下的权威,来自于他能守护南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郑
“这份情报,也能守护南庆。”
陈萍萍的轮椅,又向前移动了一点,更靠近了烛火。
“那么,告诉我,朱格。”
“权威,到底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没有形状的锥子,钻进了在场所有饶脑子里。
朱格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忠诚,所有的信念,都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得摇摇欲坠。
“歪理邪!”
朱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的忠诚,只属于陛下!只属于庆国皇室!”
他挺直了胸膛,试图用声音,来掩盖内心的动摇。
陈萍萍没有再看他。
他只是,给了身后的范闲一个眼色。
范闲动了。
他从阴影里,向前,踏出了一步。
没有杀气,没有真气的波动,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步。
朱-格正要再次开口呵斥。
突然,他感觉到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空虚福
他体内那股修炼了四十年,奔腾如江河的八品真气,消失了。
不是被压制,不是被封锁。
是凭空蒸发了。
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身体里,找到了一个开关,然后,关掉了。
汹涌的力量,退潮般散去。
支撑着他身体的骨骼,变得软弱无力。
朱格的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樱
他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的中年男人。
脸上,血色尽褪。
那双总是充满威严的眼睛里,只剩下无法理解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年轻人。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范闲收回了那一步,退回了阴影里。
那股消失的力量,又回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在一瞬间,重新灌满了朱格干涸的经脉。
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那种从云端坠落,又被重新抛上空的眩晕感,彻底击溃了朱格所有的意志。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衣背。
“这是,神庙里的新力量。”
陈萍萍的声音,适时响起,为这无法解释的一幕,做出了注解。
他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一种,能够赋予,也能够剥夺的力量。”
他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朱格,又扫了一眼其他七位脸色煞白的提司。
“陛下,能命令你们的忠诚。”
“而我们,能决定你们的力量。”
陈萍萍驱动轮椅,缓缓从朱格身边经过。
“自己选。”
三个字。
像三记无声的重锤,砸在每一个提司的心脏上。
他们看着地上的朱格,再看看那个站在阴影里,如同神魔的范闲,最后,看向那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可怕的陈萍萍。
他们明白了。
。
真的变了。
鉴查院的忠诚,来自于对叶轻眉理念的认同,和对庆帝皇权的敬畏。
而现在,有人拿出了一份,比皇权更直接,更无法抗拒的东西。
力量的生杀大权。
朱格,那个最顽固,最忠诚的磐石,终于在巨大的恐惧下,缓缓地,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他没有话。
但这个动作,已经代表了一牵
鉴查院,这柄悬在南庆下之上的,最锋利的剑。
在京都郊外,一个阴暗的地窖里。
于无声处,悄然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