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你杀过谁,不在乎你手上有没有血。”
朱祁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白云观那些人,死有余辜!她们那样折磨你,害你险些丧命,你反击有何错?!”
“王爷!”周景兰试图挣脱,却被他死死攥住。
“景兰,你看着我。”朱祁钰强迫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他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痛惜、愤怒、心疼,还有不顾一切的深情,
“你你变了,是,你是变了。你变得更坚强,更果决,更懂得保护自己。这有什么错?!”
他举起那枚黄玉玲珑,玉身在细雨中泛着温润的光:
“这枚玉玲珑,我一直留着,不是因为怀念过去的你,是因为它代表着我们之间那份没来得及开始的情意。过去来不及,现在呢?现在你就在这里,在我面前,活着,呼吸着,你还想让我等多久?还要我等多久?!”
周景兰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炽烈的光芒,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雨丝飘进廊下,打湿了两饶衣衫和头发。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您何必呢?”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我现在只是个庶人,额上有疤,身份见不得光,手上还不干净,您是大明的郕王,将来要去就藩,要和两个王妃生很多孩子,要有锦绣前程。我这样的人,只会拖累您。”
“那就拖累!”朱祁钰打断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朱祁钰这一生,谨慎微,如履薄冰,从未为自己争过什么。皇位我不争,权势我不要,连喜欢一个人,我都不敢去试着。”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可是景兰,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年在仁寿宫外没有坚持,后悔眼睁睁看着你被皇兄纳入后宫,后悔这么多年只能远远看着你受苦!现在老爷把你送回我身边,这是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绝不会再放手!”
“王爷……”周景兰的眼泪终于滚落,混着雨水滑下脸颊。
“别叫我王爷。”朱祁钰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在你面前,我只是朱祁钰。那个很多年前,在雪夜里把玉佩送给一个宫女的傻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黄玉玲珑放入她掌心,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
“这玉玲珑,我今日还给你。不是要你记得过去,是要你知道,无论你是周景兰还是兰因,无论你额上有疤还是手上沾血,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你。从未变过。”
周景兰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心那枚黄玉玲珑硌着皮肤,温热透过玉石传来。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
这些年,她习惯了坚强,习惯了算计,习惯了把所有的柔软和脆弱都藏起来。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硬了,冷了,不会再为谁动摇了。
可此刻,在这个春雨绵绵的午后,在这个男人不顾一切的告白面前,她辛苦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
“我不值得。”她哽咽道。
“值不值得,我了算。”朱祁钰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湿发,露出那块深褐色的胎记。
他的指尖抚过那凹凸不平的疤痕,眼中没有厌恶,只有深重的心疼,
“这道疤,是你活下来的证明。它不丑,它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周景兰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这些年的委屈,哭那些死里逃生的恐惧,哭手上沾染的血腥,哭这份迟来太久的理解和接纳。
朱祁钰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什么也没,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了。周景兰的哭声也渐渐止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却有一种释然后的平静。
“朱祁钰。”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他温柔应声。
“我还是兰因。”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周景兰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不能改。我只能用兰因的身份活下去。”
朱祁钰点头:“好。”
“我额上有胎记,是个丑丫鬟。”
“我不觉得丑。”
“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那我就为你造一个光。”
周景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缓缓地、极轻地,点零头。
朱祁钰眼中骤然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但是,”周景兰抽回手,退后一步,恢复了那个侍女的姿态,“在别人面前,我只能是兰因。您是王爷,我是丫鬟,礼不可废。”
“我明白。”朱祁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外人面前,我会注意分寸。”
周景兰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将黄玉玲珑心收进怀里,贴身放好,然后福身行礼:“王爷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去煎药了。”
朱祁钰看着她故作疏离的模样,心中又酸又暖:“去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是。”
周景兰转身走向厨房,步伐轻盈了许多。
朱祁钰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才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泪水的湿意。
春雨彻底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湿润的廊檐和院中初绽的海棠。
他忽然觉得,这个春,终于来了。
郕王府的日子在表面平静下缓缓流淌。化名兰因的周景兰在杭泰玲院中越发自如,只要避着汪紫璇和她那几个贴身侍女,王府中便无人会留意这个额有胎记、沉默寡言的丫鬟。
她常为朱祁钰配药调理,从最初的化瘀生肌,到后来的温补调理,药方随他身体状况变化。朱祁钰的身子确实一日日好起来,脸上伤处褪净,咳嗽也少了,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郁却始终未散。
“程道姑还是没消息。”
这日朱祁钰来杭泰玲处时,低声对周景兰道,
“顺府的海捕文书发下去月余,各地都未见踪迹。这人,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景兰正在整理药材,闻言动作未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真找不见,反倒让人不安。”
清明前两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欲追封已故的周氏为贵妃,并命礼部择地修建陵寝,迁白云观遗骨安葬。
这道旨意还没出乾清宫,就被孙太后拦下了。
清宁宫里,母子二饶对峙比往日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