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如独身踏入西赘和的宅院,院内灯火幽冷,日军哨兵持枪肃立,寒意直透骨缝。
“陈会长今日来访,倒是稀客。”西赘和率先开口,汉语流利,字句里却裹着刺骨冷意。
陈先如敛衽欠身,语气沉凝恳切:“大佐,今日叨扰,是为舍堂弟狗子一事。此事既乱我陈家规矩,更有损皇军颜面,恳请您出面干预。”
西赘和指尖一顿,挑眉而问:“哦?你那宪兵队曹长堂弟,倒能碍着皇军的事?”
“他今日光化日在荒巷强抢民女,还扬言要强娶。”陈先如直言要害,半分赘言无有,“他本是市井出身,得皇军提携才坐上曹长之位,如今却横行无忌,我几番训诫,他权当耳旁风。眼下他顶着皇军名头作恶,百姓议论纷纷,皆皇军纵下欺民。”
他话锋直击核心,语速稳而利落:“此刻正是皇军收拢民心之际,他这般行径,是丢皇军的脸,寒百姓的心!民心一失,后续管控必难上加难,这绝非皇军所愿见。”
西赘和放下手中武士刀,指尖轻叩桌面,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开口时寒意更甚:“陈会长是觉得,我该为一个民女,处置我的下属?”
“非是处置,是正视听、稳民心。”陈先如寸步不让,坚定却不失分寸,“大佐明察,狗子此举本就逾矩,若放任不管,日后效仿者四起,军纪涣散、民心尽失,必生大祸。您只需一句话令他放人,既显大佐治军严明、不徇私情,也能挽回几分民心,一举两得。”
“你与那民女,是何关系?”西赘和忽然问道。
“是我府上丫鬟。”陈先如据实以答。
西赘和沉思片刻,慢悠悠开口,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寒意顺着话语漫开:“你且算清楚,这已是你欠我的第三份人情。头两次为你岳父,今日为一个丫鬟,你便求到我门前,要我处置麾下宪兵曹长——陈会长,这三笔沉甸甸的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陈先如脊背绷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指节泛白,满心屈辱愤懑却半点不敢外露,沉声应道:“大佐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只要陈某力所能及,绝无推诿。”
“力所能及?”西赘和嗤笑一声,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指尖狠狠戳在他肩头,力道大得让他险些踉跄,“我要的,是你拼尽全力去办。其一,三日内,你商会旗下所有粮行,交出三成存粮,悉数送入皇军粮仓,一粒不能少;其二,城内商户苛捐杂税,由你牵头收缴,按期上交,若有拖欠,唯你是问;其三,盯紧城内商户与百姓,但凡有私通抗联、游击队的蛛丝马迹,即刻来报,敢有半分瞒报,前账旧债一并清算。”
这三条条条诛心——三成存粮是商会命脉,牵头收税是做日军爪牙,盯梢同乡更是要背负千古骂名。可陈先如念及等候消息的谢兰?,念及危在旦夕的恋儿,更念及陈家几十口饶性命,终是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咬牙应下:“我应你。”
“好,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西赘和眼底闪过得逞的阴鸷,松开手,语气稍缓,“至于狗子,我自会教训,断不会让他再肆意妄为,扰了会长的清静。”
所谓教训,不过是传令将狗子召至厅堂,当面厉声喝斥了半盏茶的功夫。狗子垂首立在当地,大气不敢喘,被骂“行事鲁莽、不分轻重、丢皇军脸面”,也只一味磕头认错,半句辩解不敢樱
西赘和本就没打算动他——这般狠戾听话、能替他做脏活累活的棋子,远比苛责惩罚有用。此番训斥,不过是做给陈先如看,更是敲打卡住他的性子,让他往后谨守分寸,不敢再擅自越界,坏了自己的全盘布局。
另一边,巷口暗处,谢兰?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直到看见陈先如的身影从西赘和的府中走出,才快步迎上去,见他面色凝重,连忙问道:“先如,怎么样?西赘和他……”
陈先如摇了摇头,喉间滚过一阵涩意,那些苛刻到诛心的条件,此刻一句也不愿提前吐露,只沉声道:“去狗子府中接人。”谢兰?担忧恋儿的安全,没再多问,可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攥得泛白的指节,便知西赘和定是开出了极难应下的条件。她抿了抿唇,默默跟上他的脚步,夜风卷着寒意吹起两饶衣角,一路无话,唯有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巷里沉沉回响。
两人赶到狗子府邸时,院门虚掩着,里头不见往日宪兵值守的嚣张气焰,想来是得了西赘和的吩咐,下人瞧见陈先如,皆是面露怯色,不敢阻拦。陈先如径直闯入院内,直奔西厢房,推开门的瞬间,便见恋儿缩在墙角,发髻散乱,衣襟微敞,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见了来人,先是怔怔一愣,直到看到谢兰?才颤抖着唤了声“姐”,便捂着脸哭了出来。
谢兰?心疼得眼眶一热,快步上前将人搂入怀中,轻声安抚着,指尖抚过她肩头的淤青,心头怒意翻涌,却又深知此刻不是发作之时。陈先如立在门边,目光扫过屋内狼藉,眼底寒意翻涌,他对着谢兰?沉声道:“先带她回去,余下的事,日后再议。”
三人刚离开不久,狗子便揣着满肚子火气撞进门,西厢房空荡荡只剩狼藉,他狠狠踹翻矮凳,咬牙骂道:“陈先如!断我好事,此仇老子必报!”
正怒不可遏,亲兵慌忙来报:“曹长,府外有位陈夫人求见,务必得见您一面。”
狗子本就心烦,刚要喝令赶走,转念一问:“哪个陈夫人?”
“是陈家太太,陈一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