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格王国,雅鲁加河南岸。
曾经相对平缓的河岸地带,此刻已彻底改变了模样。
目力所及之处,仿佛一夜之间生长出了一片钢铁、帆布与泥土构成的狰狞森林。
无数顶黑色或土黄色的帐篷以严整到冷酷的几何图形铺展开来,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与铅灰色的低垂穹相接。
大大的营寨栅栏、了望塔、物资堆放处错落分布,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秩序福
河风吹拂,带来的不再是沼泽地带特有的湿腐气息,而是金属的冷冽、皮革的鞣制味、成千上万人生火做饭的烟火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汗水和隐约铁锈味的、属于庞大战争机器的独特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如林矗立的军旗——底色是深沉如夜的墨黑,上面用耀眼的金线绣着光芒四射的太阳纹章。
这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太阳仿佛在黑色背景上燃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征服与灼热意志。
这是尼弗迦德帝国的标志,象征着帝国宣称的文明之光将驱散北方蛮荒的黑暗。
此刻,这无数的黑色太阳覆盖了南岸大地,投下的阴影仿佛已经渡河,笼罩在北岸布鲁格守军的心头。
军营中,尼弗迦德的士兵们如同精密仪器中的齿轮,高效而沉默地运转着。
步兵们身着标志性的黑色抛光板甲或锁子甲,甲片在阴沉的气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们以整齐的队列进行着日常操练,武器碰撞声、口令声、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片低沉的轰鸣。
骑兵在指定的区域遛马、检查鞍具,那些高大的南方战马打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弩手们正在维护保养他们的重型劲弩,弓弦绷紧的声音令人牙酸。
工兵和辅兵如同蚁群,不断加固营寨,修建通往河岸的简易码头和道路,运输着堆积如山的粮草、箭矢、攻城器械部件。
军官们穿着更加精美、带有金色绶带和纹章的铠甲,骑着马在各营区间巡视,表情严峻,目光锐利。
整个军营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到极致的氛围,纪律严明得可怕,几乎听不到多余的喧哗,只有履行职责所必需的声音。
这是一台已经预热完毕、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全速开动的战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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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鲁加河北岸,布鲁格王国首都,文斯拉夫国王的宫殿内,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议事厅比维吉玛的王宫大厅要得多,陈设也简单得多,此刻却挤满了面色惨白的贵族、将军和文官。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一名斥候队长单膝跪地,他的盔甲上沾满泥泞,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惊恐,声音嘶哑地向王座上的文斯拉夫国王禀报:
“陛、陛下……南岸……铺盖地都是他们的人!帐篷望不到边,旗帜像黑色的潮水!我们能看到的大型投石车就不下二十架,还有那种带轮子的巨型弩炮……他们的骑兵数量多得吓人,至少是我们全部兵力的数倍!斥候根本不敢靠得太近,他们的巡逻队像梳子一样把河岸篦了一遍又一遍……”
文斯拉夫国王是个年近五十、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的男人,他并非以勇武或英明着称,能够统治布鲁格这片沼泽与丘陵遍布、资源有限的国,更多是依靠谨慎的平衡策略以及对强大邻居的恭顺。
此刻,他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握着王座扶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多……多少?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文斯拉夫的声音干涩,带着颤音。
“无法精确估算,陛下,”斥候队长低着头,“但……但绝对超过五万,很可能更多。而且全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不是临时征召的农夫!”
“五万……”文斯拉夫喃喃重复,这个数字像重锤砸在他的胸口。
布鲁格全国能拉出来打仗的士兵,把所有城镇守卫和勉强能拿武器的农夫都算上,能凑出一万人就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装备和训练根本无法与对岸那些虎狼之师相比。雅鲁加河?
这条并不特别宽阔的河流,在如此悬殊的力量面前,还能称得上堑吗?
“他们……他们有渡河的迹象吗?”一位老将军颤抖着问。
“暂时没有大规模搭建浮桥的举动,但股侦察兵和工兵在沿岸活动的频率极高,似乎在测量水文,选择渡河点。”斥候回答。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低声的议论,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每个人脑海里都浮现出同样的画面:黑色的钢铁洪流踏过并不宽阔的雅鲁加河,轻易碾碎布鲁格薄弱可怜的防线,然后如同燎原之火,吞噬整个王国。
辛特拉的血色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文斯拉夫国王猛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有些踉跄。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得尖利:
“使者!立刻派最快的马,最可靠的人,去维吉玛!去泰莫利亚!去见弗尔泰斯特国王!”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告诉泰莫利亚的兄弟,尼弗迦德的刀子已经抵到我们喉咙上了!布鲁格需要援助,需要泰莫利亚的援助!弗尔泰斯特陛下不能坐视不理!北方诸国必须团结起来!快去!”
他的命令带着哭腔,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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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雅鲁加河南岸,尼弗迦德庞大军营的核心区域,一座格外高大、飘扬着最大一面金色太阳旗帜的统帅大帐内。
帐内空间宽阔,地面铺着厚实的织毯,燃烧的火盆驱散了河岸的湿寒。
两张厚重的行军桌拼在一起,上面摊开着巨大的北方诸国地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兵力、道路、要塞。
地图旁站着两位身着华丽黑色铠甲、肩披金色绶带披风的尼弗迦德统帅。
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约莫五十余岁,面容刚毅如岩石,灰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下巴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
他叫阿达尔·爱普·达西,以沉稳、冷酷和善于打硬仗、攻坚战闻名,是帝国军中资历深厚的老将。
他的手指按在地图上布鲁格的位置,力道沉稳。
另一位则相对年轻,四十岁上下,面容英俊甚至有些阴柔,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同毒蛇般的锐利与精明。
他是梅诺·寇赫姆,出身显赫的贵族家庭,以其狡诈多变、善于机动作战和利用情报、分化瓦解对手而着称,是皇帝恩希尔颇为器重的新生代将领。
“五万精锐,”阿达尔·爱普·达西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的目光从布鲁格移向更北方的泰莫利亚,“足以像锤子砸碎蛋壳一样,碾平这个沼泽里的国。但这只是个开始,梅诺。”
梅诺·寇赫姆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他轻轻用一根装饰着宝石的指挥棒点零地图上维吉玛的位置:“当然,尊敬的阿达尔阁下。布鲁格不过是餐前开胃的菜,是检验我们新磨砺的刀刃是否锋利的试刀石。真正的盛宴,在北方更肥沃的土地上,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王国心脏里。”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狂热:“皇帝的意志清晰如镜。这一次,不再是规模的边境摩擦,不再是扶持几个傀儡贵族的打闹。我们要踏过去,踏平雅鲁加河,踏平布鲁格,踏平泰莫利亚,踏平瑞达尼亚和所有胆敢抗拒帝国荣光的北方蛮子。让黑日旗插遍从雅鲁加到庞塔河的每一寸土地。”
阿达尔·爱普·达西沉默了片刻,他更务实,考虑得也更多:“北方诸国虽然松散,但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泰莫利亚,弗尔泰斯特是个麻烦人物。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巫师……”
“巫师?”梅诺·寇赫姆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某种隐秘的笃定,“时代变了,阿达尔阁下。帝国掌握的力量,远比那些躲在塔楼里玩弄戏法的老古董们想象的更……深邃。况且,”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诡秘,“我们这次,并非孤军奋战。有些盟友,早已在北方为我们铺好了路,只等我们的大军,去收获果实。”
阿达尔·爱普·达西皱了皱眉,他并不完全喜欢梅诺话中那些语焉不详的暗示,以及他与某些特殊部门过从甚密的关系。
但皇帝信任梅诺,而帝国的意志高于一牵
“无论如何,”老将最终沉声道,“第一批渡河攻击部队必须是最精锐的,攻击必须迅猛如雷霆,在北方佬反应过来、形成有效增援之前,彻底击垮布鲁格的抵抗意志。我们要用布鲁格的覆灭,告诉所有北方人,抵抗是徒劳的。”
“正是如此。”梅诺·寇赫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仿佛已经看到了黑色洪流席卷北岸的景象,“让恐惧先行,让绝望蔓延。战争已经到来,而胜利,必将属于尼弗迦德,属于皇帝陛下。”
帐外,寒风呼啸,卷动着无数黑底金日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如同战争巨兽饥饿的喘息。
浓重的战争阴云,伴随着雅鲁加河冰冷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北方大陆的上空,预示着鲜血与火焰即将染红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