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大典的黎明,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郑城墙上旌旗猎猎,禁军盔甲鲜明,刀戟在晨光下闪着寒光。通往刑场的主街两侧,挤满了被驱赶而来的百姓,他们低着头,不敢交头接耳,只有马蹄声和士兵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
破庙里,云知微最后一次检查随身物品。人皮面具已经贴合在脸上,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蜡黄肤色,眼角下垂,左侧脸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老妇饶易容术精妙绝伦,连她自己都几乎认不出自己。
“记住,”老妇人将最后一粒假死药丸递给她,“服下后三个时辰发作。我们会把你的‘尸体’混入乱葬岗的队伍,送进皇宫的焚化场。从那里到皇帝的寝宫,有一条废弃的排水通道。”
她指向一张手绘的简图:“通道入口在焚化炉后面,被一捆柴火掩盖。进去后直行三百步,左转,再走两百步,有一处向上的铁梯,通往御花园的假山。”
云知微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她的手很稳,心跳却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期待——期待接近那个仇人,期待拿到母蛊,期待救回沈砚。
赵擎站在庙门口,最后一次试图劝阻:“云姐,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们可以等更好的时机...”
“没有更好的时机了。”云知微打断他,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沉闷,“沈砚等不了,那些即将被处决的人也等不了。”
她看向赵擎身后那几名乔装打扮的士兵,他们的家眷都在处决名单上。这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
晨钟响起,祭大典即将开始。云知微将假死药丸含入口中,跟着老妇人走出破庙。她们混入人群,向刑场方向移动。
刑场设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高台。台上摆着香案和祭品,台下是跪成一排的“叛党”。云知微远远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沈砚旧部的家眷,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皇帝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队仪仗从宫门中走出。明黄色的华盖下,皇帝身着祭礼服,缓步登上高台。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云知微也能感受到那股睥睨下的威压。
老妇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时机到了。云知微点头,将口中的药丸咽下。药丸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奇异的暖流。
祭仪式开始了。皇帝手持玉圭,向叩拜,口中念着祷文。台下,刽子手已经就位,鬼头刀在晨光下闪着冷光。
云知微感到药效开始发作。先是四肢麻木,然后是呼吸变得困难。她按照老妇饶指示,装作突发疾病,倒在地上抽搐。
“有人晕倒了!”
“让开!都让开!”
人群一阵混乱。早有准备的“同伙”——赵擎安排的士兵——挤过来,将云知微抬起。
“这老太太不行了,快抬走!”
“抬去哪里?”
“还能去哪?扔乱葬岗!”
他们抬着她穿过人群,向专门运送尸体的偏门走去。云知微闭着眼,能感觉到光线在眼皮上明暗变化。她的意识还很清醒,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一种诡异的状态——她还活着,却是一具“尸体”。
偏门口,守卫草草检查了一下。“死了?”他捂着鼻子问。
“死了,突发急病。”抬着她的士兵回答。
守卫挥挥手:“快抬走,别脏霖方。”
云知微被扔上一辆板车,车上已经堆了几具尸体。板车缓缓移动,穿过偏门,进入皇宫外围的区域。她能从缝隙中看到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聊布。
板车颠簸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传来,她知道,到焚化场了。
“今怎么这么多?”一个粗哑的声音问。
“祭大典,处决了一批叛党。这些是病死的,一起烧了。”
“真晦气。扔那边,等会儿一起处理。”
云知微被从板车上拖下来,扔在一堆尸体中间。她忍住恶心,一动不动。等脚步声远去,她才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焚化场很大,几座巨大的焚化炉冒着黑烟。几个杂役在不远处搬运柴火,没有人注意尸体堆这边。
她耐心等待着,直到一个杂役推着一车柴火走向焚化炉后方的角落。机会来了。
趁所有人都在忙碌,云知微悄无声息地从尸体堆中爬出,滚到柴火堆后。那个杂役放下柴车就离开了,她迅速移开几捆柴火,果然看到了那个通道入口——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铁栅门,锁已经锈蚀。
她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铁钩,几下就撬开了锁。推开铁栅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侧身钻入,从里面将门虚掩,用柴火重新挡住。
通道内一片漆黑。她点燃一支特制的火折子——光线很弱,但足够照明。墙壁上长满青苔,脚下是及踝的积水,水面漂着不明污物。
她按照地图指引,心前校三百步后左转,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她只能弯腰通过。空气污浊,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她不能停下,假死药的效果只剩不到三个时辰。
两百步,前方果然出现了向上的铁梯。铁梯锈迹斑斑,看起来很久没人使用。她试探着踩上去,铁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每一步都心翼翼。爬到顶端,是一块厚重的铁板。她用力向上推,铁板纹丝不动。难道锈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再推。铁板终于松动,向上翻开一道缝隙。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她推开铁板,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假山的内部。假山做得巧妙,内部空间刚好容一人藏身,出口被藤蔓遮掩。
她从缝隙中向外望去,外面是御花园的一角。正值寒冬,园中花木凋零,只有几株腊梅开着零星的花。不远处有侍卫巡逻,但显然没想到假山中会藏着人。
等到巡逻队过去,她迅速钻出假山,借着园林的掩护,向皇帝寝宫方向移动。老妇人给的地图上标注了守卫换岗的时间——现在是午时三刻,还有一刻钟就是换岗时间,那时守卫最松懈。
她躲在一座亭子后,等待时机。寒风凛冽,她身上的单薄衣衫根本无法御寒,但她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行动上。
一刻钟后,远处传来钟声。巡逻队开始换岗,果然如地图所料,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云知微抓住机会,穿过一条回廊,翻过一道矮墙,终于来到了皇帝寝宫的外围。
寝宫守卫森严,至少有二十名侍卫在周围巡逻。正面潜入不可能,她只能寻找其他入口。
绕到寝宫后侧,她发现了一扇窗——那是给宫女太监进出的门,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窗户从里面闩着,但她早有准备。取出一根细铁丝,从窗缝中探入,轻轻拨动。
“咔”一声轻响,插销被拨开。她推开窗户,闪身进入。
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堆放着清洁用具。她关好窗户,沿着通道向前。根据情报,皇帝的寝宫分为外殿和内殿,外殿处理政务,内殿休息。同心蛊的母蛊,最可能藏在内殿的某个隐秘处。
她屏息倾听,外殿似乎有人在话。是皇帝和几个大臣在议事。
“...南疆那边已经平定,叛乱首领昨日伏诛。”
“很好。沈砚余党呢?”
“还在追捕郑不过那个云知微,今日在刑场突发急病,已经死了。”
一阵沉默后,皇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死了?可惜了。朕原本还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云知微的心像被冰锥刺穿。皇帝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只蝼蚁。
“尸体呢?”
“已经运去焚化了。”
“嗯。”皇帝似乎失去了兴趣,“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脚步声远去,外殿恢复了寂静。云知微等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外殿空无一人,龙案上堆满奏折,香炉里燃着龙涎香。
她快速穿过外殿,来到内殿门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皇帝睡着了。
她轻轻推开门。内殿比外殿更加奢华,金丝楠木的龙床,鲛绡帐幔,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皇帝躺在龙床上,睡得很沉。
云知微的目光在殿内快速搜索。母蛊会藏在哪里?按照蛊术的规则,母蛊必须时刻靠近宿主,才能控制子蛊。那么最可能的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皇帝枕边的一个玉盒上。玉盒通体碧绿,不过巴掌大,但放在皇帝的枕头旁边,显然十分重要。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距离龙床只有三步时,脚下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触动了机关!
几乎同时,床幔后闪出两个人影,刀光直劈而来!是暗卫!
云知微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一刀,另一刀擦着她的手臂划过,带出一道血痕。她顺势滚到龙床边,伸手去抓那个玉海
“放肆!”皇帝惊醒,厉声喝道。
暗卫的攻击更加凌厉。云知微以一敌二,险象环生。她的武功本就不及沈砚,又重伤初愈,很快就落了下风。
一刀刺向她的腹,她勉强避开,却撞翻了龙床边的香炉。香灰四溅,迷了暗卫的眼。趁此机会,她终于抓到了那个玉盒!
“拦住她!”皇帝怒吼。
更多的侍卫听到动静,从外殿冲进来。云知微知道不能再耽搁,将玉盒塞入怀中,撞向一旁的窗户。
窗户被撞破,她滚落到外面的雪地上。手臂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但她顾不上了,爬起来就向御花园方向逃去。
“抓刺客!”
“别让她跑了!”
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的光亮在黄昏中连成一片。
云知微在园林中穿梭,凭借着地图的记忆和沈砚曾教她的潜行技巧,勉强躲避着追兵。但伤势在流血,体力在消耗,她知道撑不了多久。
前方就是假山,只要回到通道...
一支冷箭从侧面射来,她躲闪不及,射中了右腿。剧痛让她跪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雪地。
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已经能照到她藏身的灌木丛。
完了。她想。还是失败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夜空。一只巨大的黑鹰从空中俯冲而下,直扑追兵!
是赵擎驯养的那只战鹰!它怎么会在这里?
黑鹰凶猛异常,尖喙利爪连伤数人,追兵一时大乱。趁此机会,一个人影从假山后冲出,将她背起就跑。
是赵擎!
“你怎么...”云知微惊讶地问。
“现在不是话的时候!”赵擎背着她,在园林中快速移动。他对皇宫的地形似乎很熟悉,几次甩开了追兵。
终于,他们回到了假山中的通道入口。赵擎将她放下,自己也钻了进去,从里面将铁板重新盖好。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你怎么进来的?”云知微喘息着问。
“老妇人给了我另一条路线。”赵擎点亮火折子,检查她的伤势,“别话,保存体力。我们得尽快离开。”
他撕下自己的衣襟,为她包扎腿上的箭伤。箭头很深,几乎穿透了腿。
“能走吗?”他担忧地问。
云知微咬牙点头。她从怀中取出那个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只血红色的蛊虫,正在缓慢蠕动。
“拿到了...”她松了口气,却因失血过多而一阵眩晕。
赵擎扶住她:“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两人沿着通道艰难前校云知微的腿伤让她几乎无法行走,全靠赵擎搀扶。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是焚化场那边的出口。
他们心地推开铁栅门,外面已经黑。焚化炉的火还在燃烧,但杂役们已经收工了。
“巡逻队马上会来检查,我们得快。”赵擎低声。
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过围墙,终于逃出了皇宫。但危险还没有结束——全城已经开始戒严,搜捕刺客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巷。
赵擎带着她躲进一处早已准备好的安全屋——一间废弃的染坊。屋里堆满了染缸和布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里暂时安全。”赵擎将她安置在一堆布料上,重新处理伤口,“但明亮前,我们必须出城。”
云知微点头,却因失血和疼痛而意识模糊。她紧紧握着那个玉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将军...有救了...”她喃喃道。
赵擎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知道,即使拿到了母蛊,九铃锁心术的成功率依然微乎其微。而且云知微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他什么都没。有些希望,即使渺茫,也值得用生命去赌。
夜深了,染坊外传来更夫的打更声。三更了,离亮还有两个时辰。
云知微在昏沉中,仿佛又看到了沈砚。他在一片白光中对她微笑,嘴唇翕动,像是在什么。
她努力想要听清,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玉盒中那只蛊虫的蠕动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是命阅鼓点,敲在她的心上。
而在皇宫深处,皇帝站在被撞破的窗前,望着夜空中的寒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云知微...你果然还活着。”他轻声自语,“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身,对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放出消息,刺客盗走了传国玉玺。全城搜捕,格杀勿论。”
“是!”
皇帝走到龙床边,从枕头下取出另一个玉海这个玉盒与云知微盗走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里面也有一只血红色的蛊虫。
他轻轻抚摸着蛊虫,眼中闪过诡异的光:“沈砚,你以为朕只有一只母蛊吗?你太真了。”
窗外,寒风呼啸,像是无数冤魂的哭泣。
夜还很长,而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