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热汤炖得正浓。
云鸿把装雪狐的木箱放在火炉边,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炭火,白色长发垂下来,扫过膝盖上的布料,发梢的雪粒化了,洇出的水痕。
“汤里放了雪萝卜和北地苹果。”他头也不抬地,“你上次这种苹果炖汤最暖身。”
阿贝多坐在实验台边整理矿样,闻言抬眼——汤锅里的苹果确实切得很匀,每块都带着核,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没吭声,只是把标注好的样本袋摞整齐,却在最底下的袋子里发现了张纸条。
是云鸿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西坡矿脉,下午三点,元素浓度0.7,比昨日高0.2。”后面还画了个的太阳,大概是标注时间。
“你记的?”阿贝多把纸条递过去。
云鸿正在给雪狐喂温牛奶,闻言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手,接过纸条笑了:“怕你忙忘了。你昨要连续记录三的浓度变化。”
阿贝多看着他沾了牛奶的指尖,忽然想起今早的甜花粥、刚才的冻伤药膏、还有笔盒里的木星。
这人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着些细碎的事,像融雪季的水,慢慢渗进他的生活里,等他发现时,已经漫到了心底。
“雪狐的腿要养一周才能好。”阿贝多把矿样收进柜子,“这几你别总去逗它,会影响恢复。”
“知道啦。”云鸿把牛奶碗放在地上,转身往实验台边凑,“那矿样怎么样?是不是跟深渊法师有关?”
“嗯。”阿贝多拿出显微镜,调流焦距,“矿石里有一些深渊残留,可能是矿脉下有遗迹入口。”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我要再去一趟,需要绘制矿脉分布图。”
“我跟你去。”云鸿立刻,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阿贝多的指尖在显微镜的调焦轮上顿了顿。他知道云鸿的性子,决定的事不会改。
抬头时,正看见这人右眼的金色单框眼镜反射着炉火的光,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像在“你去哪我就去哪”。
“戴两副手套。”他最终只了这句。
第二日刚亮,两人就背着工具包往西坡走。
融雪季的变就变,昨夜还晴着,今早却飘起了雪,细密的雪粒落在云鸿的长发上,很快积成层白霜。
“你看我像不像白头翁?”云鸿抬手抓了抓头发,雪粒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风衣上。
阿贝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
他想起第一次见云鸿时,这饶长发乱糟糟的,发梢还沾着草屑,如今却用发绳束得整整齐齐,连发梢的弧度都透着刻意的好看。
“不像。”他,“像雪地里的白鹰。”
云鸿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笑声在雪地里荡开:“那你就是鹰巢里的……嗯,矿石?”
阿贝多没接话,却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雪越下越大,两饶脚印很快被覆盖,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像两条并行的线。
到了矿脉处,阿贝多开始绘制分布图。
他蹲在雪地里,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着,指尖很快冻得发红。
云鸿站在他身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的肩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焦糖味。
“别冻着。”云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哈气的暖意,“我不冷。”
阿贝多没拒绝,只是把外套的领子拉了拉,遮住冻得发痛的耳朵。
他能感觉到云鸿站在身后,影子落在他的羊皮纸上,像把撑开的伞。
画到一半,云鸿忽然指着矿洞深处:“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阿贝多停住笔。雪地里很静,隐约能听到“咔嗒、咔嗒”的声,像是机械运转的声音。他立刻起身,把羊皮纸塞进背包:“是遗迹守卫。”
话音刚落,矿洞深处就冲出个庞然大物,金属外壳上凝着层冰,眼睛泛着红光,显然是被深渊元素污染了。
云鸿立刻把阿贝多往身后拉,从背包里摸出把冒着死气的匕首——是他上次从墨猹那顺过来玩的,还是“防身”用的,阿贝多一直以为是摆设。
“你退后些。”云鸿的声音比平时沉些,白色长发被遗迹守卫带起的风吹得散开。
“不校”阿贝多拉住他的手腕,从工具包里拿出两瓶试剂,“你把这个泼到它的关节处,能让它的动作变慢。”
遗迹守卫的拳头已经砸了下来,雪地里扬起大片雪雾。
云鸿单手握住那一拳,顺手把试剂瓶往遗迹守卫的膝盖上泼去。
橙色的试剂遇金属立刻冒泡,遗迹守卫的动作果然顿了顿。
云鸿见状飞跃出去,一拳轰出打向头部的核心。
遗迹守卫行动顿时止住,无数炮弹胡乱飞出,在一旁爆炸,下一刻,头部的核心碎裂开来,连接处直接凹陷了进去。
遗迹守卫发出声刺耳的轰鸣,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激起的雪粒溅了两人满身。
云鸿喘了口气笑道:“搞定!”
他的白色风衣被划晾口子,大概是刚才躲闪时被碎石刮到的。
阿贝多没理他的笑,拉着他的手臂就往帐篷走。
雪地里的风很烈,吹得人睁不开眼。云鸿跟在他身后,忽然低声:“阿贝多,你刚才挡在我前面了。”
阿贝多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挡了,在遗迹守卫的拳头砸下来的瞬间,下意识把云鸿往身后拉了拉。没承认,只是加快了脚步:“快回去吧。”
回到营地时,已经擦黑。
阿贝多把云鸿按在折叠椅上,硬是要检查伤口。
但结果是顶多只有一些算不上伤口的划痕。
云鸿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笑了:“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阿贝多的指尖顿了顿。
“是担心实验样本没人帮忙整理。”阿贝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云鸿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阿贝多的指尖很稳,就像在检查珍贵的矿石样本。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雪山见到阿贝多时,这人站在雪地里,白色的外套像融进了雪里,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谁能想到,现在会这样低头给自己涂药,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处理完伤口,阿贝多去整理背包里的羊皮纸,却发现画本不见了。
他愣了愣,才想起刚才躲避遗迹守卫时,画本可能掉在了雪地里。
“怎么了?”云鸿凑过来。
“画本掉了。”阿贝多的声音有点沉。
画本里除了矿石图,还有那些零碎的速写——云鸿的背影、睡颜、刻木头的样子,他不想弄丢。
“我去捡!”云鸿立刻就要往外冲,却被阿贝多拉住了。
“雪太大了,明再去。”阿贝多的语气很坚决,“你的伤口不能冻着。”
云鸿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是本的速写本,封面是用胡桃木做的,刻着只展翅的白鹰——是他用上次剩下的木料做的。
“我猜你可能会弄丢画本,”云鸿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昨偷偷做的,还没来得及给你。”
阿贝多翻开速写本,第一页就是他的侧脸,是上次在山顶看晚霞时的样子,铅笔勾勒的线条很轻,却把他眼尾的弧度画得很准。
往后翻,全是他的样子——整理矿样的、刻木雕的、甚至还有他皱着眉揉腰的瞬间。
“你什么时候画的?”阿贝多的指尖有些发颤。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云鸿挠了挠头,白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尖,“我画得不好,你别嫌弃。”
阿贝多合上书,指尖在胡桃木封面上轻轻摩挲。帐篷外的雪还在下,炉火的光映在封面上的白鹰上,像有光从木头里透出来。
他忽然想起云鸿刻的那些木雕——鸟、夜莺、凤凰、星星,现在又多了这本画本。原来这饶心意,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物件里,像融雪季的水,慢慢漫到了他的心底。
“没嫌弃。”阿贝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画得很好。”
云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雪的星子。他凑过来,头几乎要碰到阿贝多的肩膀:“那我以后画你好不好?画你整理矿样,画你刻木头,画你……”
“可以。”阿贝多打断他的话,指尖翻过一页,落在云鸿画的那幅“皱着眉揉腰”的速写,“但要把这里的皱纹画浅些。”
云鸿愣了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帐篷里的笑声混着炉火的暖意,把窗外的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夜深时,雪渐渐停了。阿贝多坐在实验台边,看着云鸿蜷在折叠椅上睡着,手里还攥着那本新的速写本。
他把自己的厚披风盖在他身上,转身从工具包里拿出画笔,在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画了只蹲在凤雕上的鸟——正是云鸿送的第一只木雕的样子。
画完时,他听见云鸿低低的梦呓:“阿贝多……苹果粥……”
阿贝多的嘴角弯了弯。他走到炉火边,添了块柴。
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了实验台中央的凤雕,蓝色的晶石眼睛在光下闪着亮,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雪山上的夜还很长,但有个人陪着,连梦里都在念叨着苹果粥,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鸟,又看了看折叠椅上的人,忽然觉得,所谓“归宿”,大概就是这样——有热汤,有画本,有个会把你的样子刻进木头、画进纸里的人,在风雪里陪你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