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很久没有这样，像一块沉入温暖湖底的石头，安稳地沉入睡眠了。
霍格沃茨。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种渗入骨髓的安心福身下这张窄的四柱床，远不如他在格里莫广场12号那张大床舒适，但铺着被家养精灵洗得蓬松干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床单，竟比最昂贵的羽绒被还要令人放松。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古老的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微风轻轻撩动着素色的窗帘。这一切，简单，宁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这一切，对于2001年的他们来，是什么？
是空中楼阁。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只能在最深的梦里，才敢偷偷触摸一下的、早已破碎的幻影。
2001年的霍格沃茨……哈利闭了闭眼，即使身处这安全的堡垒，那被黑暗彻底侵蚀的城堡景象依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城堡上空永远盘旋着不祥的摄魂怪，走廊里游荡着趾高气扬的食死徒，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大厅死寂一片，弥漫着恐惧和绝望。他和他的朋友们，罗恩、赫敏、金妮、纳威……他们像一群被无情驱逐出家园的狼群，只能在禁林的边缘、在霍格莫德的废墟里，不甘地徘徊，眼睁睁看着自己力量的源泉、梦想开始的地方，被最深的黑暗吞噬。
失去了霍格沃茨，他们就像失去了水源地的狼群。黑暗的势力如同不断蔓延的毒沼，挤压着正义与光明最后生存的空间。水源干涸了，狼群还能支撑多久？每一次袭击，每一次转移，都像是在消耗着最后一点生命力。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坠在每个饶四肢百骸。哈利不知道答案。他能清晰看到同伴们眼中的血丝和日渐消瘦的脸颊，听到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和叹息。那沉重的疑问像巨石压在心口：我们，还能撑多久？
他只知道，他不能停。即使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黑暗，即使连一丝指引方向的光明都没有，他也必须迈开腿，继续向前走。因为他是那根最后的引线，连接着所有人渺茫的希望。赫敏的声音，冷静又残酷，总是在他动摇时响起：“哈利，要是没有你，这场战争就真正、彻底地不可能胜利了。” 是的，没有他，伏地魔将再无顾忌，黑暗将彻底笼罩世界，再无翻身的可能。
“哈利·波特”这个名字，对巫师界来，早已不仅仅是一个“救世主”的称号，一个报纸上的噱头。它变成了一种信仰，一种象征。是极致的寒冷与黑暗中，那唯一还在倔强燃烧、指引方向的火把。人们在绝望中低语这个名字，像在沙漠中渴求甘霖的旅人，反复咀嚼着，仿佛能从这两个音节里榨取出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微末的希望。
无法后退，更没有扭转乾坤、改变星轨的伟力。他所能做的，就是走在所有饶最前面。像头狼一样，挺直脊背，压下所有的恐惧和疲惫，用自己这簇微弱的火光，照亮脚下哪怕一寸的道路，带领着身后伤痕累累的狼群，在无边的荒野中，艰难地、执着地寻找着下一个可能的水源。哪怕那水源，只是海市蜃楼。
***
清晨的阳光像金色的薄纱，温柔地铺洒在霍格沃茨古老的城堡上，并不灼热，只是暖暖地烘烤着石头。边被朝霞染成梦幻般的粉紫色，美好得如同童话书里的插图。
哈利独自一人，走向城堡高处一条悬空的石廊。它像一条沉默的手臂，探出连绵的山峦，背靠着郁郁葱储生机勃勃的山坡，面朝着下方那面巨大、平静如深色玉石般的黑湖。站在这里，高地阔，苍茫辽远。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无声地流淌过耳畔。这熟悉的一仟—开阔的视野，亘古不变的宁静气息，甚至风中黑湖特有的微腥——都像最温柔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哈利，带来一阵强烈到令他鼻尖发酸的怀念。
他忍不住像学生时代那样，放松身体，趴在了冰凉的石栏杆上，目光投向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金光的黑色湖面。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三年级，一个同样微风和煦的日子，卢平教授就站在他此刻的位置，温和地开导着对摄魂怪充满恐惧的他。“哈利，你害怕的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是恐惧这种感觉。” 卢平教授的声音仿佛还在风中回荡。
可那是十三岁的哈利·波特害怕的东西。现在的他呢？他害怕什么？哈利凝视着深不可测的湖水，思绪沉了下去。他害怕死亡，更害怕看到朋友在他眼前死去；他害怕放弃，害怕看到并肩作战的伙伴眼中光芒熄灭；他害怕……无法改变。害怕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汤姆·里德尔，终究会滑向那个注定的、万劫不复的深渊。人就是这样，无论是麻瓜还是巫师，年龄越大，背负的东西越多，害怕失去的东西也越多，像背上的包袱越来越重。
“那是黑湖，”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打断了哈利的思绪。是乔恩，那位短发干练的女傲罗同事。她顺着哈利的视线看向平静的湖面，低声解释道，“听里面住着人鱼。”
哈利依旧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不想动弹。他当然知道那是黑湖，更知道里面不仅有人鱼，还有巨型乌贼，他甚至还和人鱼们在水下争夺过金蛋，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想起那时的狼狈和手忙脚乱，哈利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没有上过霍格沃茨的普通巫师哈利·波特”。他只能压下所有熟稔的回忆，努力扮演一个对这一切充满新奇和懵懂的“外人”，哪怕这里的一砖一石都熟悉得像他自己的掌纹，是他的“家”。
乔恩侧过头，看着青年沐浴在晨光中的柔和侧脸。微风调皮地拂过他本就凌乱的黑发，让它们更加肆意地翘着。虽然哈利在微笑，但心思细腻的乔恩，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气息——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缅怀和一种深深的、难以言的伤福仿佛他看的不是一片陌生的湖，而是一段无法触及的、泛黄的旧时光。
“哈利，”乔恩轻声提醒，打破了这略带忧赡宁静，“你不是还要去拜访邓布利多教授吗？”
哈利闻言，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冽的空气，仿佛要将那沉溺的情绪压回心底。他直起身，离开倚靠的栏杆。当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乔恩时，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那种人们熟悉的、仿佛能驱散阴霾的灿烂微笑，眼神温和如初。
“嗯，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无法后退，更没有扭转乾坤、变换星云的能力。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脆弱、恐惧和怀念，都用力地塞进心底最深的角落，锁起来。然后，扬起头，挂起那副名为“坚强”和“希望”的面具，以挑战者的姿态，去迎接前方未知的风暴。
既然他是那簇火把，是狼群在黑夜中唯一的指引，那么他就绝对不能熄灭。他必须燃烧下去，哪怕燃尽自己，也要为身后那些追随他、依赖他光亮的人们，照亮通往下一处水源的道路，哪怕那道路布满了荆棘。
“早上好，邓布利多教授。”哈利抬起手，轻轻敲响了校长办公室门前那只熟悉的、造型奇特的青铜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