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村的夜,比往日更沉几分。连虫鸣都稀落了,只剩下干渴的风卷着沙砾,刮过土墙茅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阿牛缩在自家那四面漏风的茅屋炕角,怀里死死抱着那个冰凉粗糙、偶尔透出一点微弱绿光的破陶罐。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酱紫色脸膛上的惊疑不定,汗珠子顺着额角滚落,砸在炕席上,洇开一片深色。
王秀娥那筐白生生的鸡蛋还戳在墙角,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那声甜得发腻的“阿牛哥”,还有那句直指要害的“听你会仙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后背冰凉。
“暴露了!这么快就暴露了!”阿牛牙齿咬得咯咯响,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陶罐上那道细微的裂纹。王老财那老狐狸精似鬼,他女儿突然跑来送鸡蛋,还点破仙术,绝无好事!定是盯上了他这能让麦苗返青的“本事”,想让他去救那快旱死的什么“灵谷苗儿”。
仙术?张阿牛心里苦笑。他哪会什么仙术?不过是照着这破罐子底刻的歪歪扭扭字儿,瞎练了三那劳什子《长春功》,憋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把自己憋死。谁成想,田里那几株本该枯死的麦苗,竟真就冒出零绿芽儿!
狂喜过后,便是巨大的恐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破罐子,这《长春功》,是他张阿牛在这旱魃横孝人如草芥的世道里,唯一能看到的翻身亮光!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可王秀娥怎么会知道?他明明谁都没告诉!连老黄牛大角都没吱一声!是哪个碎嘴的婆娘看见了他在田埂上傻笑?还是他躲在山坳里练那蛤蟆功时被人偷窥了去?
他越想越怕,只觉得这破茅屋四面漏风,处处都是窥探的眼睛。插上门闩,顶住破桌,依旧觉得不安全。最后,他发了狠,用指甲在墙角松软的泥地上抠出个坑,心翼翼地将陶罐埋了进去,又仔细地拍实、伪装好,这才瘫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仙缘大会……”村口老槐树下那阵喧嚣,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仙人……选弟子……”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长。这《长春功》是真的!那罐底刻的“滋养万物”也是真的!他张阿牛,一个放牛娃,撞了仙缘了!
仙人!飞遁地,移山填海!那才是真正的活路!若能拜入仙门,学得真本事,还用怕王老财?还用愁这十年大旱?到时候,让整个赤霞村的田地返青,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仙缘大会的告示,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心。
夜,更深了。村里彻底没了声息,连狗都懒得叫唤。
张阿牛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茅屋。他没点灯,借着微弱的星光,熟门熟路地避开几处可能绊脚的坑洼,朝着村口摸去。怀里揣着那枚临走前又从墙角刨出来的破陶罐,罐身冰凉,那点微弱的绿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如同他此刻狂跳的心。
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树下,一张泛黄的、写着斗大黑字的告示,被浆糊牢牢贴在树干上,在夜风中轻轻抖动。
张阿牛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凑到近前。他识字不多,但告示上那几个最大的字——“仙缘大会”、“清河镇”、“十五日后”、“灵根测试”,还是勉强认得的。下面密密麻麻的字,他就只能抓瞎了。
“十五日后……清河镇……”阿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擂鼓般狂跳。清河镇离赤霞村足有百里,对他这靠两条腿的放牛娃来,可不算近。
就在这时,怀中的陶罐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紧接着,罐底那道细微的裂纹处,那点一直微弱闪烁的绿光猛地明亮了几分,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灭起来!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顺着紧贴陶罐的胸口皮肤,悄然渗入阿牛的四肢百骸。这股暖流与白日里他练功时引动的那点微薄气息截然不同,更加精纯、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寒意和心头的些许惶恐。
阿牛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陶罐。这感觉……舒服!像是泡在温泉水里!他试着回忆《长春功》里那简陋的吐纳法门,意念微动。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他意念引动,罐底裂纹处透出的绿光仿佛受到了指引,明灭的节奏竟隐隐与他意念的起伏相合!那股涌入体内的暖流也变得更加顺畅、集中,如同被引导的溪,缓缓朝着他腹丹田的位置汇聚而去!
比他自己瞎练时快了何止十倍!百倍!
“这罐子……在帮我练功?!”张阿牛又惊又喜,眼睛瞪得溜圆。他白费了牛劲才能憋出点感觉,此刻抱着罐子,仅仅意念一动,效果竟如此显着!
他不敢耽搁,立刻背靠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盘坐下来,将陶罐紧紧抱在怀中,罐底贴着丹田位置。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杂念,回忆着罐底图谱上那个盘坐饶姿势,意念沉入那篇歪歪扭扭的《长春功》第一层心法。
“吐纳地灵气,引气归丹田……”
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憋气。在陶罐绿光的牵引与加持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空气里,那些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原本他根本无法触及的“气”,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吸引,正丝丝缕缕地朝着他汇聚而来!虽然依旧微弱如烟,但确确实实地被他感知到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这些“气”被引入丹田,与罐中涌入的那股暖流交融,丹田处竟渐渐生出一股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感!如同冬日里揣了个的暖炉!这股温热感缓慢而坚定地沿着罐底图谱上描绘的几条极其简单的路线,在他体内极其缓慢地流转起来!
周运转!
虽然这运转的路线短得可怜,速度慢如龟爬,范围仅限于胸腹之间一片区域,但这确确实实是功法运转的迹象!是踏入了修行门槛的明证!
张阿牛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更加专注地引导着那微弱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过郑
怀中的陶罐绿光明灭依旧,但阿牛渐渐发现,随着他体内那微弱气息的自行流转,对陶罐绿光的依赖似乎在缓慢减弱。那绿光更像是一个引路人,一个强大的助力,帮他叩开了那扇门,并在他蹒跚学步时给予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张阿牛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夜未眠,他非但没有丝毫疲惫,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目力似乎都好了几分,连远处枯草叶上的露珠都看得一清二楚!丹田处那股微弱的温热感虽然细若游丝,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着,缓缓流转不息。
成了!《长春功》第一层,他算是真正入门了!
狂喜尚未褪去,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怀中的陶罐,手指不经意间再次拂过罐底那道裂纹。就在这时,他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陶土粗糙感的凸起!
“嗯?”阿牛心中一动,立刻将陶罐举到眼前,借着熹微的晨光,凑近了那道裂纹仔细查看。
裂纹深处,在那些细微的暗金色刻痕粉末之下,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他用指甲心翼翼地抠了抠,拨开一点粉末。
一点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呈现出温润乳白色泽、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丸子,赫然嵌在裂纹底部!这丸子被暗金色的刻痕粉末包裹着,若非他此刻目力大增,又摩挲得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这……这是啥?”阿牛屏住呼吸,用指甲尖心翼翼地将那丸子抠了出来。丸子入手微凉,那股草木清香更加清晰,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他虽不认识,但本能地觉得这绝非凡物!
就在他捏着这粒丸子,满心疑惑地对着晨光端详时,陶罐罐底那原本因裂纹存在而显得有些歪扭的《长春功》刻字,在他眼中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之前被忽略的、极其细微的刻痕走向,隐隐指向了这粒嵌在裂纹中的丸。
一个模糊的、带着强烈诱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阿牛的脑海:
这粒嵌在《长春功》刻痕裂纹中的丸子……莫非……莫非就是传中的……仙丹?!
是这《长春功》配套的丹药?助人筑基的“筑基丹”?!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张阿牛所有的渴望!他看着手中那粒的、散发着诱人清香的乳白色丹丸,又看了看村口仙缘大会的告示,最后目光落在怀中那依旧散发着微弱绿光的破陶罐上。
晨光中,少年放牛郎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野望”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映照着仙缘大会的告示,映照着乳白色的丹丸,也映照着那神秘而古老的破陶罐。
赤霞村的十年干旱,王老财的虎视眈眈,仙缘大会的莫测前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粒意外发现的“丹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充满可能。
张阿牛深吸一口气,将那颗得可怜却重若千钧的乳白色丹丸紧紧攥在手心,连同那破陶罐一起,深深藏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他最后看了一眼仙缘大会的告示,转身,如同融入晨光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自家那破败的茅屋走去。
前路艰险,但仙道之门,似乎已被这破陶罐,撬开了一丝缝隙。
---